與元九書(節(jié)選)
(仆)家貧多故,二十七方從鄉(xiāng)賦。既第之后,雖專于科試,亦不廢詩。及授校書郎時,已盈三四百首?;虺鍪窘挥讶缱阆螺?,見皆謂之工,其實未窺作者之域耳。自登朝來,年齒漸長,閱事漸多。每與人言,多詢時務;每讀書史,多求理道。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,歌詩合為事而作。是時皇帝初即位,宰府有正人,屢降璽書,訪人急病。
仆當此日,擢在翰林,身是諫官,月請諫紙。啟奏之間,有可以救濟人病,裨補時闕,而難于指言者,輒詠歌之,欲稍稍進聞于上。上以廣宸聽,副憂勤;次以酬恩獎,塞言責;下以復吾平生之志。豈圖志未就而悔已生,言未聞而謗已成矣!
微之,夫貴耳賤目,榮古陋今,人之大情也。仆不能遠征古舊,如近歲韋蘇州歌行才麗之外,頗近興諷其五言詩又高雅閑淡自成一家之體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?然當蘇州在時,人亦未甚愛重,必待身后,人始貴之。今仆之詩,人所愛者,悉不過雜律詩與《長恨歌》已下耳。時之所重,仆之所輕。至于諷諭者,意激而言質(zhì);閑適者,思澹而辭迂。以質(zhì)合迂,宜人之不愛也。今所愛者,并世而生,獨足下耳。然百千年后,安知復無如足下者出,而知愛我詩哉?故自八九年來,與足下小通則以詩相戒,小窮則以詩相勉,索居則以詩相慰,同處則以詩相娛。知吾罪吾,率以詩也。
仆常語足下,凡人為文,私于自是,不忍于割截,或失于繁多。其間妍媸,益又自惑。必待交友有公鑒無姑息者,討論而削奪之,然后繁簡當否,得其中矣。況仆與足下,為文尤患其多。己尚病,況他人乎?今且各纂詩筆,粗為卷第,待與足下相見日,各出所有,終前志焉。又不知相遇是何年,相見是何地,溘然而至,則如之何?微之知我心哉!
【注】《與元九書》寫于元和十年(815年),其時作者在江州司馬任上。元九,即元稹,字微之。
13.下列句子中加點詞的解釋,不正確的一項是
A.文章合為時而著 合:應當,應該。
B.小窮則以詩相勉 窮:失意,不得志。
C.己尚病,況他人乎 ?。荷?。
D.知吾罪吾,率以詩也 罪:怪罪,譴責文章。
14.下列各組句子中,加點詞的意義和用法相同的一組是
A.歌詩合為事而作 視為止,行為遲
B.欲稍稍進聞于上 而刀刃若新發(fā)于硎
C.以質(zhì)合迂,宜人之不愛也 技經(jīng)肯綮之未嘗
D.與足下小通則以詩相戒 若稍飾以樓觀亭榭
15.下列對原文有關內(nèi)容的概括和分析,不正確的一項是
A.隨著年齡與見識的增長,對時事與治道多所關注而有所體會,白居易由此逐漸形成了自己對詩文創(chuàng)作的基本看法。
B.白居易為實踐他的詩歌理論而創(chuàng)作的詩歌在當時并不為人們所喜愛,未能發(fā)揮效用,卻已受打壓、毀謗,他覺得真正理解和喜愛他的這些詩歌的人只有元稹。
C.白居易認為“文章合為時而著,歌詩合為事而作”,強調(diào)了創(chuàng)作與社會政治、與現(xiàn)實生活的關系,肯定了文學作品的社會功能和現(xiàn)實意義。
D.白居易通過寫詩來救民疾苦、針砭時弊,《長恨歌》就屬于這類作品,不但白居易自己很重視這首詩,也深受當時人們的喜愛。
16.下列用“/”給文中畫波浪線部分的斷句,正確的一項是
A.如近歲韋蘇州/歌行才麗之外/頗近興諷其五言/詩又高雅閑淡/自成一家之體/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
B.如近歲韋蘇州歌行/才麗之外/頗近興諷/其五言詩/又高雅閑淡/自成一家之體/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
C.如近歲韋蘇州/歌行才麗/之外頗近興諷其五言詩/又高雅閑淡自成/一家之體/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
D.如近歲韋蘇州歌行/才麗之外/頗近興諷/其五言詩又高雅/閑淡自成/一家之體/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
17.把上文中劃線句子翻譯成現(xiàn)代漢語。
(1)豈圖志未就而悔已生,言未聞而謗已成矣!
(2)夫貴耳賤目,榮古陋今,人之大情也。
(3)今所愛者,并世而生,獨足下耳。
參考答案
13.C。認為是毛病。
14.D。介詞,用。A前者是介詞,表對象,為,替。后者是介詞,表原因,因為。B前者為介詞,表被動;后者是介詞,從,自。C都是結構助詞,前者取消句子獨立性,后者用來提賓,是賓語前置的標志。
15.D。白居易自己把《長恨歌》歸入“感傷詩”,從他的詩歌觀點出發(fā),對此流露出輕視之意,即文中所說“時之所重,仆之所輕”。
16.B。注意前半句的主語是“韋蘇州歌行”,后半句主語是“其五言詩”。斷句為:如近歲韋蘇州歌行,才麗之外,頗近興諷;其五言詩,又高雅閑淡,自成一家之體,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?
17.
(1)哪里想到,心愿沒有實現(xiàn)而悔恨已經(jīng)產(chǎn)生,詩歌沒有被皇上聽聞,而誹謗卻已經(jīng)形成了。
要點:圖,料想,想到,1分;聞,(被皇上)聽聞,1分;文句通順,1分。
(2)尊重耳聞的,輕視眼見的,崇尚古代的,看不起今天的,是人的常情。
要點:貴、賤:意動用法,反義詞,1分;榮、陋:意動用法,反義詞,1分;判斷句式,1分。
(3)現(xiàn)在愛我的詩的人,與我同時活在世上的,就只有足下(您)而已。
要點:三小句各1分。愛,據(jù)上文,愛的是我的詩歌;并世,同時,同在世上;足下,敬稱對方,耳,罷了,而已。
作者
白居易(772年—846年),字樂天,號香山居士,又號醉吟先生,祖籍山西太原,到其曾祖父時遷居下邽,生于河南新鄭。是唐代偉大的現(xiàn)實主義詩人,唐代三大詩人之一。白居易與元稹共同倡導新樂府運動,世稱“元白”,與劉禹錫并稱“劉白”。
白居易的詩歌題材廣泛,形式多樣,語言平易通俗,有“詩魔”和“詩王”之稱。官至翰林學士、左贊善大夫。有《白氏長慶集》傳世,代表詩作有《長恨歌》、《賣炭翁》、《琵琶行》等。公元846年白居易去世于洛陽,葬于香山。
【參考譯文】
(我)家庭貧困而又多變故,二十七歲才應進士試??贾幸院?,雖然專心于科舉考試,還是沒有停止做詩。到了做校書郎的時候,詩作足有三四百首。有時拿出來讓足下這樣的朋友們看。大家一見都說寫得工巧,其實我并沒有達到詩作者的水平。自從到朝廷作官以來,年齡漸長,經(jīng)歷的事情也漸多,每逢與人談話,多詢問時政,每逢讀書史,多探求治理國家的道理。這才知道文章應該為時事而著作,詩歌應該為現(xiàn)實而創(chuàng)作。這時候,皇帝剛剛繼位,政府之中有正直的人士,屢次下詔書,調(diào)查人民的疾苦。
我正是在這時升做翰林學士,又做左拾遺的官,親手領取寫諫章的用紙,除寫奏章直接向皇帝陳述意見之外,有可以解救人民疾苦,彌補時政的缺失,而又難于直接說明的事項,就寫成詩歌,慢慢地讓皇帝知道。首先是用來開闊皇帝的見聞,對他考慮和處理國家大事有所幫助。其次是報答皇帝的恩情獎勵,盡到諫官的職責。最后是實現(xiàn)個人平生振興詩道的心愿。沒有想到,心愿沒有實現(xiàn)而悔恨已經(jīng)產(chǎn)生,詩歌沒有聞于上,而誹謗卻已經(jīng)形成了。
微之,尊重耳聞的,輕視眼見的,崇尚古代的,看不起今天的,是人的常情。我不能遠追古代的舊聞做證明,就像近年韋蘇州的歌行,除去才氣超撥,詞藻華麗之外,很接近于以興的手法表達諷諭的意義。他的五言詩又高超雅正,安詳適靜,是自成一家的體制?,F(xiàn)在的作者誰能趕得上呢?但是韋蘇州在世的時候,人們并不太重視,一定等到詩人死后,人們才珍重他的作品?,F(xiàn)在我的詩,人們喜愛的,通通不過雜律詩和《長恨歌》以下那些作品。時俗所重視的,正是我所輕視的。至于那些諷諭詩,意思激切而言語質(zhì)直,閑適詩思慮恬靜,文詞迂緩。由于質(zhì)直并迂緩,人們不喜愛也是應該的了?,F(xiàn)在愛我的詩,與我同時活在世上的,就只有足下而已。但是,千百年后,怎么能知道再沒有象足下這樣的人出現(xiàn),而了解并喜愛我的詩呢?因此,八九年來,我與足下做官順利,就以詩互相鑒戒,遭到斥逐就以詩互相慰勉,各自獨居的時候就以詩互相告慰,住在一起的時候就以詩互相娛樂。與我相交的和譴責我的,大都由于詩呵!
我曾經(jīng)跟足下說,任何人做文章,都偏私以為自己的好,不忍心刪削,有時缺點就在繁多上,其間好壞自己又辨別不清,一定得依靠朋友做出公允的評價而不加寬容,進行討論刪削,這樣以后繁簡恰當不恰當才能處理合適。況且我與足下,寫文章特別怕繁多,自己尚且認為是毛病,何況他人呢?現(xiàn)在我們暫且分別編輯詩文,粗略地分出卷次,等到我和足下相見的時候,各人都拿出自己編輯過的東西,以完成過去的心愿。但是,又不知何年能相遇,何地能相見,死期一到,該怎么辦呵!微之微之,知道我的心嗎?
關鍵詞:與元九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