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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滄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吾纓”屈原《楚辭漁夫》全文翻譯賞析

作者:佚名 古詩詞考題 來源:網(wǎng)絡(luò)

滄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吾纓;滄浪之水濁兮,可以濯吾足。

[譯文] 滄浪的水清,可以洗我的帽纓;滄浪的水濁,可以洗我的腳。

[出自] 戰(zhàn)國 屈原 《楚辭漁夫》

屈原既放,游于江潭,行吟澤畔,顏色憔悴,形容枯槁。

漁父見而問之曰:“子非三閭大夫與!何故至于斯?”

屈原曰:“舉世皆濁我獨(dú)清,眾人皆醉我獨(dú)醒,是以見放。”

漁父曰:“圣人不凝滯于物,而能與世推移。世人皆濁,何不淈其泥而揚(yáng)其波?眾人皆醉,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?何故深思高舉,自令放為?”

屈原曰:“吾聞之,新沐者必彈冠,新浴者必振衣;安能以身之察察,受物之汶汶者乎?寧赴湘流,葬于江魚之腹中。安能以皓皓之白,而蒙世俗之塵埃乎!”

漁父莞爾而笑,鼓枻而去,乃歌曰:“滄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吾纓;滄浪之水濁兮,可以濯吾足。”遂去,不復(fù)與言。

注釋:

三閭大夫:掌管楚國王族屈、景、昭三姓事務(wù)的官。屈原曾任此職。

淈(gu3古):攪混。

哺(bu1補(bǔ)):吃。歠(chuo4啜):飲。醨(li2離):薄酒。

高舉:高出世俗的行為。在文中與"深思"都是漁父對屈原的批評,有貶意,故譯為(在行為上)自命清高。舉,舉動。

察察:潔凈。

汶(wen4問)汶:玷辱。

鼓枻(yi4義):打槳。

滄浪:水名,漢水的支流,在湖北境內(nèi)。或謂滄浪為水清澈的樣子。"滄浪之水清兮"四句:按這首《滄浪歌》也見于《孟子·離婁上》,二"吾"字皆作"我"字。

譯文1:

屈原被放逐后,在四海間流浪,在湖邊一路吟唱,面色憔悴,神情枯槁。(湖上的)漁父見了,問道:“你不就是那位三閭大夫么?怎么竟成了這般模樣?”

屈原道:“普天下都混濁,只有我還清白;所有人都醉了,只有我還醒著。所以被君王流放啊。”

漁父道:“真正賢明的圣人不會拘泥于一事一物,而能隨世情流轉(zhuǎn)而相應(yīng)地改變。世上的人都混濁,你何不也一起揚(yáng)泥蕩波?所有人都醉了,你何不也跟著吃糟喝酒?為什么要想得那么深遠(yuǎn),凌駕于平庸的世人之上,使得自己被放逐呢?”

屈原道:“我聽說:剛洗頭的人一定會彈去帽子上的浮塵,剛洗澡的人一定會抖去衣服上的塵土。怎么能讓自己的清白之身,受到外界的齷齪感染?我寧愿將此身投入湘水,葬身于江中的魚腹之內(nèi),卻怎能讓潔凈光明的純白之質(zhì),蒙上世俗的塵埃?”

漁父微微一笑,拍打著船槳離去,口中唱道:“(湖上的)碧波清清,可以洗我的帽纓;(湖上的)碧波混濁,可以洗我的雙足。”就這樣唱著歌遠(yuǎn)去,不再與屈原說什么了。

譯文2:

屈原被放逐之后,在江湖間游蕩。他沿著水邊邊走邊唱,臉色憔悴,形體容貌枯槁。漁父看到屈原便問他說:“您不就是三閭大夫嗎?為什么會落到這種地步?”

屈原說:“世上全都骯臟只有我干凈,個個都醉了唯獨(dú)我清醒,因此被放逐。”

漁父說:“通達(dá)事理的人對客觀時勢不拘泥執(zhí)著,而能隨著世道變化推移。既然世上的人都骯臟齷齪,您為什么不也使那泥水弄得更渾濁而推波助瀾?既然個個都沉醉不醒,您為什么不也跟著吃那酒糟喝那酒汁?為什么您偏要憂國憂民行為超出一般與眾不同,使自己遭到被放逐的下場呢?”

屈原說:“我聽過這種說法:剛洗頭的人一定要彈去帽子上的塵土,剛洗澡的人一定要抖凈衣服上的泥灰。哪里能讓潔白的身體去接觸污濁的外物?我寧愿投身湘水,葬身在江中魚鱉的肚子里,哪里能讓玉一般的東西去蒙受世俗塵埃的沾染呢?”

漁父微微一笑,拍打著船板離屈原而去??谥谐溃?ldquo;滄浪水清啊,可用來洗我的帽纓;滄浪水濁啊,可用來洗我的雙足。”便離開了,不再和屈原說話。

【點(diǎn)評】

本文以簡短而凝練的文字塑造了屈原和漁父兩個人物形象。漁父是一個懂得與世推移,隨遇而安,樂天知命的隱士形象。他看透了塵世的紛紛擾擾,但決不回避,而是恬然自安,將自我的情操寄托到無盡的大自然中,在隨性自適中保持自我人格的節(jié)操。漁父是作為屈原的對面存在的,面對社會的黑暗、污濁,屈原則顯得執(zhí)著,決絕,他始終堅守著人格之高標(biāo),追求清白高潔的人格精神,寧愿舍棄生命,也不與污濁的塵世同流合污,雖然理想破滅了,但至死不渝。

【賞析一】

關(guān)于《漁父》的作者,歷來說法不一。最早認(rèn)定為屈原作的,是東漢王逸的《楚辭章句》?!冻o章旬》是在西漢末年劉向編的《楚辭》的基礎(chǔ)上作注。在《楚辭》中,《漁父》已作為屈原的二十五篇作品之一收入。據(jù)此,則認(rèn)定屈原作《漁父》,又可上推至劉向時。后世認(rèn)同屈原作《漁父》,影響較大的有南朝梁代蕭統(tǒng)編的《昭明文選》和南宋朱熹的《楚辭集注》。但此說漏洞頗多。從外證來說,司馬遷在《史記·屈賈列傳》中引述《漁父》文字時,只是作為行文的一部分,而并非作為屈原的原作轉(zhuǎn)引。王逸《楚辭章句》在明確指出“《漁父》者,屈原之所作也”之后,又說“楚人思念屈原,因敘其辭以相傳焉”,則作者又非屈原而成了“楚人”。從內(nèi)證來說,《漁父》中的屈原表示“寧赴湘流,葬于江魚之腹中”,以下當(dāng)是赴湘自沉的一幕,似不可能再有心緒用輕松的筆調(diào)續(xù)寫“莞爾而笑”的漁父。何況全文采用第三人稱,亦與屈原作為此文作者的身份不合。故近人一般都認(rèn)為此文并非屈原所作。郭沫若說:“《漁父》可能是深知屈原生活和思想的楚人的作品。”(《屈原賦今譯》)按之作品的實際,這一推斷還是比較可信的。

《漁父》中的人物有兩個——屈原和漁父。全文采用對比的手法,主要通過問答體,表現(xiàn)了兩種對立的人生態(tài)度和截然不同的思想性格。全文六個自然段,可以分為頭、腹、尾三個部分。文章以屈原開頭,以漁父結(jié)尾,中間四個自然段則是兩人的對答。

在第一部分中,屈原開始露面。文章交待了故事發(fā)生的背景、環(huán)境以及主人公的特定情況。時間是在“既放”之后,即屈原因堅持愛國的政治主張遭到楚頃襄王的放逐之后;地點(diǎn)是在“江潭”、“澤畔”,從下文“寧赴湘流”四字看來,當(dāng)是在地近湘江的沅江或沅湘間的某一江邊、澤畔;其時屈原的情況是正心事重重,一邊走一邊口中念念有詞。文中以“顏色憔悴,形容枯槁”八字出屈原英雄末路、心力交瘁、形銷骨立的外在形象。

第二部分是文章的主體。在這部分中,漁父上場,并開始了與屈原的問答。對漁父不作外形的描述,而是直接寫出他心中的兩個疑問。一問屈原的身份:“子非三閭大夫與?”屈原曾任楚國的三閭大夫(官名),顯然漁父認(rèn)出了屈原,便用反問以認(rèn)定身份。第二問才是問話的重點(diǎn)所在:“何故至于斯?”落魄到這地步,當(dāng)是漁父所沒有料想到的。由此一問,引出屈原的答話,并進(jìn)而展開彼此間的思想交鋒。屈原說明自己被流放的原因是“舉世皆濁我獨(dú)清,眾人皆醉我獨(dú)醒”,即自己與眾不同,獨(dú)來獨(dú)往,不茍合,不妥協(xié)。由此引出漁父的進(jìn)一步的議論。針對屈原的自是、自信,漁父提出,應(yīng)該學(xué)習(xí)“圣人不凝滯于物,而能與世推移”的榜樣,并以三個反問句啟發(fā)屈原“淈泥揚(yáng)波”、“餔糟歠釃”,走一條與世浮沉、遠(yuǎn)害全身的自我保護(hù)的道路。他認(rèn)為屈原不必要“深思高舉”,從思想到行為無不高標(biāo)獨(dú)立,以致為自己招來流放之禍。漁父是一位隱者,是道家思想的忠實信徒。老子說:“和其光,同其塵。”(《老子》)莊子說:“虛而委蛇。”(《莊子·應(yīng)帝王》,后世成語作“虛與委蛇”)漁父所取的人生哲學(xué)、處世態(tài)度,正是從老莊那里繼承過來的。他所標(biāo)舉的“圣人”,指的正是老、莊一類人物。儒家的大圣人則說:“道不同,不相為謀。”(《論語·衛(wèi)靈公》)堅持“蘇世獨(dú)立,橫而不流”(《九歌·橘頌》)的高尚人格的屈原,對于漁父的“忠告”當(dāng)然是格格不入的。他義正辭嚴(yán)地進(jìn)一步表明了自己的思想、主張。他以“新沐者必彈冠,新浴者必振衣”的兩個淺近、形象的比喻,說明自己潔身自好、決不同流合污的態(tài)度。又以不能以自己的清白之身受到玷污的兩個反問句,表明了自己“寧赴湘流”,不惜犧牲性命也要堅持自己的理想。屈原在《離騷》中就曾旗幟鮮明地表示過:“亦余心之所善兮,雖九死其猶未悔!”“既莫足與為美政兮,吾將從彭咸之所居!”《漁父》中的屈原,正是這樣一個始終不渝地堅持理想、不惜舍生取義的生活中的強(qiáng)者。司馬遷將《漁父》的文字作為史料載入屈原的傳記中,當(dāng)也是有見于所寫內(nèi)容的真實性,至少是符合屈原一以貫之的思想性格的。

全文的最后一部分,筆墨集中在漁父一人身上。聽了屈原的再次回答,漁父“莞爾而笑”,不再答理屈原,兀自唱起“滄浪之水清兮”的歌,“鼓枻而去”。這部分對漁父的描寫十分傳神。屈原不聽他的忠告,他不慍不怒,不強(qiáng)人所難,以隱者的超然姿態(tài)心平氣和地與屈原分道揚(yáng)鑣。他唱的歌,后人稱之為《漁父歌》(宋人郭茂倩《樂府詩集》第八十三卷將此歌作為《漁父歌》的“古辭”收入),也《滄浪歌》或《孺子歌》。歌詞以“水清”與“水濁”比喻世道的清明與黑暗。所謂水清可以洗帽纓、水濁可以洗腳,大意仍然是上文“圣人不凝滯于物,而能與世推移”的意思,這是漁父和光同塵的處世哲學(xué)的一種較為形象化的說法。

最后這一部分,不見于《史記》屈原本傳中。從全篇結(jié)構(gòu)來說,這一部分卻是不可或缺的:它進(jìn)一步渲染了漁父的形象;漁父無言而別、唱歌遠(yuǎn)去的結(jié)尾,也使全文獲得了悠遠(yuǎn)的情韻。不少研究者認(rèn)為《漁父》這篇作品是歌頌屈原的。但從全文的描寫、尤其是從這一結(jié)尾中,似乎很難看出作者有專門褒美屈原、貶抑漁父的意思。《漁父》的價值在于相當(dāng)準(zhǔn)確地寫出了屈原的思想性格,而與此同時,還成功地塑造了一位高蹈遁世的隱者形象。后世眾多詩賦詞曲作品中吟嘯煙霞的漁釣隱者形象,從文學(xué)上溯源,都不能不使我們聯(lián)想到楚辭中的這篇《漁父》。如果一定要辨清此文對屈原與漁父的感情傾向孰輕孰重,倒不妨認(rèn)為他比較傾向于作為隱者典型的漁父。

《漁父》是一篇可讀性很強(qiáng)的優(yōu)美的散文。開頭寫屈原,結(jié)尾寫漁父,都著墨不多而十分傳神;中間采用對話體,多用比喻、反問,生動、形象而又富于哲理性。從文體的角度看,在楚辭中,唯有此文、《卜居》以及宋玉的部分作品采用問答體,與后來的漢賦的寫法已比較接近。前人說漢賦“受命于詩人,拓宇于楚辭”(劉勰《文心雕龍·詮賦》),在文體演變史上,《漁父》無疑是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地位的。

附帶說幾句,傳統(tǒng)上一般將楚辭作為詩的一種別體——一種帶有地域性的詩體,《漁父》雖是散文(部分語句也押韻)卻又飽含詩意,頗似現(xiàn)代所稱的散文詩。所以本文也將《漁父》列入“先秦詩”之中加以評析。(陳志明)

【賞析二】

由莊屈《漁父》篇論中國古代詩詞中的“漁父”意象

崔曙鳳

說明:莊子和屈原是中國古代文學(xué)史上具有突出地位的人物,二人都生活在社會動蕩的戰(zhàn)國時期,都居住在楚國或靠近南方一帶,著作中都有《漁父》篇。兩篇《漁父》各具特色,又有明顯的相通之處。通過二人共同描述的“漁父”形象,挖掘其中的文化內(nèi)涵,分析“漁父”意象對歷代詩詞創(chuàng)作的影響,對于理解古代文學(xué)流變具有一定的典型意義。

這篇文章原為由我指導(dǎo)的畢業(yè)論文,而文章的撰寫完全是由崔曙鳳獨(dú)立完成的。出于書刊慣例,發(fā)表時署了我的名字,在此謹(jǐn)作出說明。(張京華)

一、莊屈其人及各自的《漁父》篇

莊子名周,道家學(xué)派的代表人物,今傳《莊子》三十三篇。司馬遷《史記》記載有莊子為宋國蒙漆園吏和楚威王欲聘莊子為相兩件事。蒙地在今河南商丘,一說在今安徽蒙城。宋國在莊子卒后不久被齊、魏、楚三國吞并,據(jù)崔大華先生推測,莊子可能是楚國貴族后裔,在吳起變法時被迫遷徙到楚國北陲,最后流落到了宋國。[1](P29)漆園吏可能是掌管漆園的小官。莊子一生窮苦,隱居不仕。

屈原名平,字原,先秦著名文學(xué)家,著作《離騷》,創(chuàng)立“楚辭”。屈原為楚國貴族,仕楚懷王,官居三閭大夫,后遭放逐。楚懷王為楚威王之子,故屈原的年代大略與莊子同時而稍晚于莊子。

莊子與屈原是先后生活在同一時代的兩個人物,一個出身貧困的下層,一個生為貴族;一個用避世的思想看待自然界的萬事萬物,一個用入世的尺度衡量君臣的親疏;一個是入“道”的隱士,一個是崇“儒”而又“獨(dú)清”的君子。但二人卻有許多相似之處。清代錢澄之曾把屈原和莊子的作品放在一起,撰成《莊屈合詁》。民國革命志士宋教仁先生為桃源人,自號漁父,孫中山先生挽宋教仁聯(lián)中說:“三尺劍,萬言書,美雨歐風(fēng)志不磨,天地有正氣,豪杰自牢籠,數(shù)十年季子舌鋒,效莊生索筆;五丈原,一抷土,臥龍躍馬今何在?冠蓋滿京華,斯人獨(dú)憔悴,灑幾點(diǎn)萇弘血淚,向屈子招魂。”[2]其中“效莊生索筆”“向屈子招魂”二語,把莊屈二人的可貴之處鮮明地體現(xiàn)了出來,以此比擬宋教仁。

更有趣的是莊子和屈原的作品中都有《漁父》篇。關(guān)于這兩篇作品的真實性,學(xué)界曾有所懷疑。有人認(rèn)為《楚辭•漁父》不是屈原所作,但立論尚不充分。王逸《楚辭章句》認(rèn)為《漁父》為屈原本人所作,朱熹《楚辭集注》從其說。[3](卷五)李昉也說:“漁父者,屈原所作也。屈原馳逐江湘之間,憂愁吟嘆。而漁父避世隱身,釣魚江濱,欣然自樂,時遇屈原川澤之域,怪而問之,遂相應(yīng)答。”[4](卷第三十五)筆者同意他們的觀點(diǎn)?!肚f子》外雜諸篇宋以后也多有人懷疑,蘇軾因為《盜跖》、《漁父》“真詆孔子”,《讓王》、《說劍》“淺陋不入于道”[5](《莊子祠堂記》),于是判定四篇不是莊子所作,引起后來學(xué)者對莊子外雜篇的普遍懷疑。但也有學(xué)者認(rèn)為外雜篇中有莊子自作的部分,如董思凝認(rèn)為《讓王》等四篇雖詆訾孔子,“然其深微之語固有與內(nèi)篇相發(fā)明者,抑又安可廢也”。[6](《莊學(xué)通覽》)特別是1977年在安徽阜陽雙古堆漢墓中出土了《莊子》竹簡,有《讓王》及《則陽》、《外物》三篇,1988年在湖北江陵張家山漢墓再次出土了《莊子》竹簡,有《盜跖》篇,說明這些篇章在戰(zhàn)國時確已廣泛流傳。因此筆者仍從舊說,暫定《漁父》為莊子本人的作品。

《莊子•雜篇•漁父》有兩個主要人物:代表道家思想的漁父,和與之對立的儒家創(chuàng)始人孔子。以“孔子游乎緇帷之林,休坐乎杏壇之上。弟子讀書,孔子弦歌鼓琴”[7](《漁父》)開篇,著重敘述了“漁父”和孔子有關(guān)‘仁則仁矣,恐不免其身’及‘人有八疵,事有四患’的對話。儒家奉行“殺身成仁”“舍生取義”的人生信念,孔子相信人的生命,只有承荷著崇高的品德和理想,才不失其價值,如果為此而捐軀,正是死得其所。漁父的言語表現(xiàn)出了道家“萬物之所由”、“得之者生”、“順之則成”的虛靜、無為之境。漁父之言,純?yōu)樯埔?,所以孔子對漁父心折誠服,禮拜有加:“道之所在圣人尊之。今漁父之于道,可謂有矣,吾敢不敬乎!”[7](《漁父》)此事恐有借孔子之口抬高道家的意思,但它所描述的“漁父”形象已深入我們的思想中。

《楚辭•漁父》據(jù)王逸的闡釋,“‘漁父’蓋亦當(dāng)時隱遁之士,或曰亦屈原之設(shè)詞耳”。[8](《漁父》)敘述了“屈原既放,游于江潭,行吟澤畔,顏色憔悴,形容枯槁”而見漁父的場景,刻畫了他“舉世皆濁我獨(dú)清,眾人皆醉我獨(dú)醒,是以見放”的悲憤與不平。漁父的“莞爾而笑”及“‘滄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吾纓。滄浪之水濁兮,可以濯吾足’遂去不復(fù)與言”恍然點(diǎn)化了屈原,使他在悟“道”后自投汨羅江而亡。錢澄之《莊屈合詁》自序云:“屈子徘徊戀國,至死不能自疏,觀其遠(yuǎn)游所稱,類多道家者說,至卒章曰:‘超無為以至清兮,與太初而為鄰。’而太史公稱其‘脫于濁穢兮,以浮游塵埃之外’,亦誠有見于屈子之死,非猶夫區(qū)區(qū)憤激而捐軀者也。是故天下非至性之人,不可以悟道;非見道之人,亦不可以死節(jié)也。”[9](《自序》)很顯然,至情至性、尚治有為的屈原在遭讒被貶之后已漸漸“悟道”,這就必然導(dǎo)致了他投江身亡的結(jié)局。而“漁父”正是引他 “悟道”的最關(guān)鍵人物。據(jù)《孟子》所載,當(dāng)年孔子曾聽孺子傳唱《滄浪歌》,并有“清斯濯纓,濁斯濯足”的評語。[10](《離婁上》)由此看來,漁父即“道”的化身,而漁父之道就是隱遁之道,也就是儒家“獨(dú)善其身”、“殺身成仁”之道,與道家中的避世思想亦相接近。

兩篇文章在思想內(nèi)容上各有側(cè)重。莊子側(cè)重“漁父”的點(diǎn)化,以漁父的出現(xiàn),孔子的求教,體現(xiàn)代表道家的漁父思想“圣人尊之”的地位。而屈原則通過對話體的形式,重在表現(xiàn)兩種思想認(rèn)識的尖銳對立:一種是“不凝滯于物,而能與世推移”的隨波逐流思想;另一種則是堅持原則,寧赴湘流,葬身魚腹,也不肯對世俗妥協(xié)的精神。前者莊子是站在漁父的立場上,后者屈原是站在與漁父相對立的立場上的,其思想精神與屈原的人生哲學(xué)和處世態(tài)度是一致的。但是,兩文的共同的思想內(nèi)涵均通過“漁父”形象凸現(xiàn)了出來,這就是隱逸,淡泊,尊循時命,順應(yīng)自然。

語言上,《楚辭•漁父》用散文的形式而又部分地押韻,文字空靈輕妙,是一篇極好的散文詩。而《莊子•漁父》則用記敘的形式完整的講述了一段故事,文筆生動,形象突出。二文或流暢如行云流水,或生動似身臨其境,均以對話的場景描寫展開,把主人翁漁父的形象行神畢肖地展現(xiàn)了出來,使讀者在不同的語境中感受到很多相似。特別是二文均以“漁父”作為隱者的象征,從而開創(chuàng)了后世文學(xué)藝術(shù)中的“漁父”意象。

二、“漁父”意象的文化內(nèi)涵

莊屈二文中“漁父”這一特殊的中心人物形象以獨(dú)特的視角映射出以儒、道文化為背景的古代隱士風(fēng)范。

王逸《楚辭章句》云:“漁父避世隱身,釣魚江濱,欣然自樂。”[3](卷五)《楚辭》與《莊子》中的漁父,都是避世埋名的隱士,而并非靠捕魚為生的打魚人。先秦時期,隱士頗多?!墩撜Z》記載與孔子有關(guān)者,就有楚狂接輿、長沮、桀溺、荷莜丈人等,“他們畏世遠(yuǎn)遁,潔身自保,或躬耕田野,或僻居山林,原不必僅限于以漁為業(yè)。不過,垂釣必臨水畔,不僅景色優(yōu)美,情調(diào)亦復(fù)閑淡,確乎倍加令人神往。”[11]特別是莊子以道家“得意忘言”的獨(dú)特筆法,將“漁父”與自然之道合為一體,從而賦予了“漁父”以超脫曠達(dá)、恬淡自適的文化內(nèi)涵,更使“漁父”定格為隱逸的象征,開啟了古代詩歌史上綿延不絕的“漁父”意象。

細(xì)加分析,“漁父”意象中包含了幾個要素。

首先是“漁”。垂釣之風(fēng),溯自上古?!?a href='http://www.duncanbcholidayhome.com/guoxue/shijing/' target='_blank'>詩經(jīng)》中說,“籊籊竹竿,以釣于淇。豈不爾思?遠(yuǎn)莫致之。”“之子于狩,言韔其弓。之子于釣,言綸之繩。”[12]雖然那時垂釣大概還是一種謀生的手段,但“豈不爾思”似乎已隱含了某種朦朧的情趣,這大概就是漁父的雛形。呂尚,《漢書•藝文志》列在道家類,班固注稱在為“呂望為周師尚父,本有道者” [13]?!妒酚洝份d呂尚“蓋嘗窮困,年老矣,以漁釣奸周西伯”[14],《呂氏春秋•謹(jǐn)聽》稱“太公釣于滋泉,遭紂之世也,故文王得之而王”。而自莊屈之后,即使仍然有人以打魚謀生,但在文人筆下,卻沒有了謀生之苦,而是多了閑雅情趣。“漁得魚心滿意足,樵得樵眼笑眉舒。一個罷了釣竿,一個收了斤斧,林泉下偶然相遇。是兩個不識字漁樵士大夫,他兩個笑加加的談今論古。”(元胡紹開《沈醉東風(fēng)》)“江干多是釣人居,柳陌菱塘一帶疏。好是日斜風(fēng)定后,半江紅樹賣鱸魚。”(清王士禎《真州絕句》)因為莊屈二人所創(chuàng)立的漁父意象在前,所以即使詩句中所描述的是真實的漁樵生活,作者也已在其中寄寓了對于隱士理想的向往。

其次是“父”。“父”又寫作“甫”,為老年男子之稱。老年人歷經(jīng)滄??部?,明于得失,歸心淡泊,自然非少年人銳意進(jìn)取之比。古稱人老之后不歸禪則歸道,清龔自珍詩說:“烈士暮年宜學(xué)道,才人老去例逃禪”,可見“漁父”意象與隱者在年齡因素上也相吻合。

第三是“水”。莊屈同為楚人或靠近南方,二人同以“漁父”為題,可能與南方江河密布,湖泊眾多,氣候溫暖有關(guān)。而南方楚地又是道家文化的發(fā)源地。道家認(rèn)為水是萬物之本,品性謙遜,親附萬物而公正無私,因此水又可以作為道的象征?!独献印氛f:“上善若水,水善利萬物而不爭,處眾人之所惡,故幾于道。”[15](八章)“幾于道”亦即“近于道”。《莊子》說:“水之性不雜則清,莫動則平,郁閉而不流,亦不能清,天德之象也。”[7](《天運(yùn)》)“天德之象”亦即“天道之象”。新近出土的戰(zhàn)國楚簡《太一生水》也說:“大(太)一生水,水反木(輔)大(太)一,是以成天。天反木(輔)大(太)一,是以成陀(地)……天陀(地)者,大(太)一之所生也。是古(故)大(太)一贓(藏)于水,行于時。”[16](P125)在道家看來,水既是萬物之本,又直接象征著天道,對于水的這種美德,西漢嚴(yán)遵曾有充分的歌頌。他說:“水之所以能觸石貫金,崩山潰堤,周流消息,淪于無貲,廣大無窮,修遠(yuǎn)無涯,明不可蔽,強(qiáng)不可加,濁而能清,少而復(fù)多,危能復(fù)寧,疾能復(fù)遲,與時變化,死而復(fù)生,浸濡萬物,養(yǎng)育群形,布施而不費(fèi),贍物而不衰,注四海而不有功,配天地而無以為,優(yōu)游毫厘之內(nèi),翱翔九野之外,澤及蒼天之上,盤積黃埌之下,強(qiáng)扶天地,弱沈毛羽,微積集少,以成江海,上下無常,終而復(fù)始,進(jìn)退屈伸,近于道者也。以其形體柔弱,動靜待時,不設(shè)首響,和淖潤滑也。”[17](《柔弱于水篇》)

第四是“舟”。有漁父必有舟,而此舟又必是小舟。蘇軾《赤壁賦》稱“駕一葉之扁舟,舉匏樽以相屬”,舟如一葉,以況其小。古代曾有畫家作《漁父圖》,因船上有帆而受到譏評。因為只有小舟才能獲得隨波飄游,與世同波,“縱一葦之所如,凌萬頃之茫然”的境界。

第五是“釣”。釣意味著耐心、等待,意味著隱者的介于兼濟(jì)與獨(dú)善之間。《說苑》載孔子的弟子宓子賤為單父宰,向陽晝請教治民之術(shù),陽晝說:“吾少也賤,不知治民之術(shù),有釣道二焉,請以送子……夫扱綸錯餌,迎而吸之者也,陽橋也,其為魚薄而不美;若存若亡,若食若不食者,魴也,其為魚也博而厚味。”[18](《政理》)隱者垂釣,其用意均在“若存若亡,若食若不食”,此一境界無疑正是隱者所特別追求的。

由此可知,漁父即儒、道中的隱者。他們乘扁舟漂游水上,自然,愜意,無拘無束。他們順?biāo)畞砣?,隨意釣魚于其中。姜太公年近古稀,仍垂釣于磻溪,他所用不是彎鉤而是直鉤,后有“姜太公釣魚,愿者上鉤”的典故流傳于世。號稱“惟巢由乃可與并駕”的嚴(yán)子陵,是漢光武帝的同窗,私交頗好,然劉秀多次相請,卻一生不仕,隱于浙江桐廬,垂釣終老,所以李白稱其“昭昭嚴(yán)子陵,垂釣滄波間”。阮籍《詠懷詩》曰:“天地?zé)煙?,元精代序,清陽曜靈,和氣容與。于赫帝朝,伊衡作輔,才非允文,器非經(jīng)武。適彼沅湘,托介漁父,優(yōu)哉游哉,爰居爰處。”陸機(jī)《幽人賦》曰:“世有幽人,漁釣乎玄渚,彈云冕以辭世,披宵褐而延佇。是以物外莫得窺其奧,舉世不足揚(yáng)其波,勁秋不能凋其葉,芳春不能發(fā)其華,超塵冥以絕緒,豈世網(wǎng)之能加。”晚明隱士施紹莘有部傳世之作《秋水庵花影集》,其自序起筆即言及江邊之魚,說:“峰泖浪仙行吟山谷,盤礴煙水 ……刺杖水涯,撥苔花,數(shù)游魚,藻開萍破,見耳目口鼻,浮浮然在水面焉。因自念言,此是我耶、抑是影耶?影肖我耶、我肖影耶?”[19]如此魚、我、影三者錯綜幻化,正與莊子夢蝶、李白月下獨(dú)酌對影成三的境界有異曲同工之妙。

這份魚緣漁情,這些釣者和水之間的隨意與灑脫,對世間萬物悠游寬容、超然物外的境界,足以使我們感悟到道家生育萬物而不毀壞萬物,親近自然而又順應(yīng)自然思想的深遠(yuǎn)、偉大。

三、“漁父”意象對歷代詩詞創(chuàng)作的影響

戰(zhàn)國以降,純粹的道家雖已消失,而中國士大夫的精神狀態(tài),總是徘徊于儒、道之間。無論居廟堂之高,還是處江湖之遠(yuǎn),往往與隱逸結(jié)下不解之緣。而“漁父”意象,恰是最經(jīng)常地觸發(fā)其情思的文學(xué)“原型”之一。舉詩詞為例,則從王維的“竹喧歸浣女,蓮動下漁舟”(《山居秋暝》),到李白的“人生在世不稱意,明朝散發(fā)弄扁舟”(《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》);從柳宗元的“孤舟蓑笠翁,獨(dú)釣寒江雪”(《江雪》),到韓愈的“蘋藻滿盤無處奠,空聞漁父叩舷歌”(《湘中》),在在可征。舉散文為例,則有著名的《桃花源記》。影響所及,甚至滲透到繪畫、音樂創(chuàng)作之中。許道寧、吳鎮(zhèn)、戴進(jìn)等都繪有《漁父圖》,古琴曲中有《漁樵問答》、《欸乃》、《漁歌》、《醉漁唱晚》等曲。

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張志和(號玄真子,又號煙波釣叟)的《漁歌子》:“西塞山前白鷺飛,桃花流水鱖魚肥。青箬笠,綠蓑衣,斜風(fēng)細(xì)雨不須歸。”張詞舉重若輕,輕描淡寫便繪就一幅超凡絕塵的勝景,漁人既在勞作,又在審美--觀美景、品美趣,人與自然是和諧的關(guān)系,這只有超然于世外的“煙波釣叟”才有這樣的心境、這樣的話語,故而流傳至今一千多年,歷代傳唱,詩家騷人多仿其體式、意境或詞句翻出新作。蘇軾嘗以其成句入于《鷓鴣天》,又用于《浣溪沙》,黃庭堅亦嘗以其詞增為《浣溪沙》,蘇軾《鷓鴣天》:“西塞山邊白鳥飛,桃花流水鱖魚肥,朝廷尚覓玄真子,何處如今更有詩?青箬笠,綠蓑衣,斜風(fēng)細(xì)雨不須歸。人間底事風(fēng)波險,一日風(fēng)波十二時。”全詞9句,中有5句基本采用張詞,但能恰到好處地嵌進(jìn)新詞,宛如己出,顯示出作者的高妙才藝。其《浣溪沙》:“西塞山邊白鷺飛,散花洲外片帆微,桃花流水鱖魚肥。自庇一身青箬笠,相隨到處綠蓑衣,斜風(fēng)細(xì)雨不須歸。”這里的“東坡自我”特點(diǎn)是較為明顯的,給人感覺是坡老自戴箬笠、自披蓑衣,孤獨(dú)地挺身于風(fēng)雨之中。蘇軾在詞題下自注道:“玄真子《漁父》云云,此語妙絕,恨莫能歌者,故增數(shù)語,令以《浣溪沙》歌之。”還有他貶謫黃州期間,與客夜飲歸途,乘醉吟出“小舟從此逝,江海寄余生”(《臨江仙》)的詞句,表達(dá)出對漁父那般自由隱逸生活的神往。不料,“郡守徐君猷聞之,驚且懼,以為州失罪人,急命駕往謁,則子瞻鼻鼾如雷,猶未興也”。[20]可算是誤解詩歌意象而引出的一段佳話。

黃庭堅《浣溪沙》:“新婦磯頭眉黛愁,女兒浦口眼波秋,驚魚錯認(rèn)月沉鉤。青箬笠前無限事,綠蓑衣底一時休,斜風(fēng)細(xì)雨轉(zhuǎn)船頭。”他的詞巧用地名作人稱,形象生動。下片著力寫漁父心態(tài)和行為。這里的漁父已不是張詞里的超然飄然如仙翁的漁父,也不是蘇詞里的飽經(jīng)風(fēng)雨后或惶懼不安或隨遇而安的漁父,而是感情豐富而細(xì)膩、深懷愛美之心又失落自我的文人化了的漁父“青箬笠前無限事”,小小箬笠下遮蔽著哪些事?有眼前美女春光秋波之景事,有自家孤舟與鰥身之舊事,有想入非非之情事。他為什么掉轉(zhuǎn)船頭?好像是欲想還休,欲看還休,欲漁還休“不如歸去!”空船落魄而歸。這里有耐人尋味的精彩情節(jié)和精彩語句,顯示山谷造境用語之能事。固然有著與張詞相異的情趣,然而張詞化工天成,而山谷則精心淘洗、精心錘煉,很累地鑄成一首,終有所歉焉。

唐代詩人高適《漁父》詩云:“曲岸深潭一山叟,駐眼看鉤不移手。世人欲得知姓名,良久向他不開口。”寥寥28字,將老漁翁專心垂釣描摹盡致。你看這位釣者,獨(dú)選深潭,完全沉浸進(jìn)去,手把竿,全神貫注,別人跟他說話不能,真可謂“天地之大,吾心目中,唯浮浮標(biāo)”。杜牧亦有《贈漁父》詩云:“蘆花深澤靜垂綸,月夕煙朝幾十春。自說孤舟寒水畔,不曾逢著獨(dú)醒人。”詩人用清新的筆調(diào),刻畫了漁父在寂靜的傍晚和晨霧迷蒙的早晨,在池塘深處安靜地垂釣,度過了一生歲月。在詩人的低調(diào)中,整體呈現(xiàn)出一幅美麗的畫面,精練的語言透出了含蓄的意境。

陸游《漁父》:“湘湖煙雨長菁絲,菰米新炊滑上匙。云散后,月斜時,潮落舟橫醉不知。”又《鵲橋仙》:“一竿風(fēng)月,一蓑煙雨,家在釣臺西祝。……潮生理棹,潮平系纜,潮落浩歌歸去。時人錯把比嚴(yán)光。”朱敦儒有一闕《好事近•漁父詞》:“搖首出紅塵,醒醉更無時節(jié)?;钣嬀G蓑笠,慣披霜沖雪。晚來風(fēng)定釣閑,上下是新月。千里水天一色,看孤鴻明滅。”在詩人詞客筆下,漁父的生活悠哉悠哉,沒有半點(diǎn)為生活而不得不然的辛苦。還有王士禎《題秋江獨(dú)釣圖》:“一蓑一笠一扁舟,一丈絲綸一寸鉤;一曲高歌一樽酒,一人獨(dú)釣一江秋。”在詩人看來,這樣的秋江獨(dú)釣者,也就是真正懂得生活樂趣的人。

這些詩句詞篇或委婉含蓄,清新質(zhì)樸,或曠達(dá)灑脫,渾成天然,足見“漁父”意象對后世的影響歷久不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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