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際鳴蛩。驚落梧桐。正人間、天上愁濃。云階月地，關(guān)鎖千重。縱浮槎來，浮槎去，不相逢。
星橋鵲駕，經(jīng)年才見，想離情、別恨難窮。牽?？椗请x中。甚霎兒晴，霎兒雨，霎兒風(fēng)。
蟋蟀在草叢中幽凄地鳴叫著，梢頭的梧桐葉子似被這蛩鳴之聲所驚而飄搖落下，由眼前之景，聯(lián)想到人間天上的愁濃時節(jié)。在云階月地的星空中，牛郎和織女被千重關(guān)鎖所阻隔，無由相會。牛郎和織女一年只有一度的短暫相會之期，其余時光則有如浩渺星河中的浮槎，游來蕩去，終不得相會聚首。
鵲橋或許還未搭就，牽?？椗蛟S還是在離別之中未能相聚吧，猜想此時烏鵲已將星橋搭起，可牛郎、織女莫不是仍未相聚，再看天氣陰晴不定，忽風(fēng)忽雨，該不是牛郎、織女的相會又受到阻礙了吧！
蛩（qióng）：蟋蟀。
云階月地：指天宮。
浮槎：指往來于海上和天河之間的木筏。
星橋鵲駕：傳說七夕牛郎織女在天河相會時，喜鵲為之搭橋，故稱鵲橋。
牽牛織女：二星宿名。
甚霎（shà）兒：“甚”是領(lǐng)字，此處含有“正”的意思。霎兒：一會兒。
這首詞《歷代詩余》題作“七夕”，有可能是建炎三年（1129）寫于池陽的。是年三月趙明誠罷江寧守；五月，至池陽，又被任命為湖州知州，趙明誠獨赴建康應(yīng)召。這對在離亂中相依為命的夫妻，又一次被迫分離。此時，李清照暫住池陽，舉目無親，景況倍覺凄涼。
這首詞具體創(chuàng)作年代不詳，大約是詞人同丈夫婚后又離居的時期。主要借牛郎織女的神話傳說，寫人間的離愁別恨，凄惻動人。
“七夕”是中國傳統(tǒng)節(jié)日之一，每年七月七日夜里，人們遙望天上的織女星和牽牛星，想起關(guān)于他們的美麗傳說，無不感嘆。這樣的日子里，正受別離之苦的詞人，感觸更深?！安蓦H鳴蛩，驚恐梧桐”。寫的是凄清之景：夜是那么靜，草叢中蟋蟀的叫聲是那么清晰，連梧桐的葉子掉地上也能聽到。這兩句從聽覺入手，不僅增強(qiáng)了下句的感傷情調(diào)，而且給全詞籠罩上一層凄涼的氣氛?！罢碎g天上愁濃”是作者仰望牽牛、織女發(fā)出的悲嘆?！疤焐稀卑迭c出牽牛、織女。七夕雖為牛、女相會之期，然而相會之時即為離別之日，傾訴一年來的別離之苦，想到今夜之后又要分別一年，心情更痛苦。“人間”包括作者和一切別離中的男女。想到牛、女今夜尚能相見，自己卻無此機(jī)會，內(nèi)心的悲愁，可見一斑?！俺顫狻倍郑瑢懕M辛酸。
“云階目地，關(guān)鎖千重。縱浮槎來，浮槎去，不相逢?！本湟馑迹和y河，望著云、月，幻覺中進(jìn)入了想象中的天上世界?！伴丁笔怯弥衲揪幊傻姆ぷ?，可以渡水。據(jù)說乘著它從海上出發(fā)，航行十余天，到了天上，可以見有城郭房舍，非常壯麗，望見織女宮中織布，牽牛天河岸邊飲牛。天宮以月為地，以云為階，重重關(guān)鎖，即使她象昔人那樣乘槎去到天上，又乘槎回來，也不能同織女、牽牛相逢。這幾句字面雖寫天上，用意則人間。“關(guān)鎖千重”，極言阻隔之深，致使有情男女不得會合團(tuán)聚，其中寄托詞人個人的別恨。
下片仍是作者仰望銀河雙星時浮現(xiàn)出來的想象世界。傳說夏歷七月七日夜群鵲銀河銜接為橋渡牛、女相會，稱為“鵲橋”，也稱“星橋”。分別一年，只得一夕相會，離情別恨，自然年年月月永無窮盡?！跋搿币狻坝懴搿薄ⅰ跋胂瘛钡劝鴮ε?、女的痛惜、體貼和慰藉意，還有啟下的作用。正當(dāng)人們悲慨牛、女常年別離時，剛剛相會的他們，又要別離了?！澳请x中”的“莫”為猜疑之詞，即大概，大約之意。結(jié)尾三字用一“甚”字總領(lǐng)，與上片末三句句式相同，為此詞定格。“甚”這里是時間副詞，作“正當(dāng)”“正值”的“正”解釋。“霎兒”是口語，指短暫的時間，意思是一會兒。天這么一會兒晴，一會兒雨，一會兒又刮風(fēng)，大約織女、牽年已分離了吧？疊用三個“霎兒”，逼肖煩悶難耐聲口，寫得幽怨不盡。牽牛、織女正是人間別離男女的化身，對他們不幸遭遇的嘆恨，正是對人間離愁別情的嘆恨。這幾句語意雙關(guān)，構(gòu)思新穎，用天氣的陰晴喻人間的悲喜，貼切生動。
這首詞由人間寫起，先言個人所見所感，再據(jù)而繼之天上神話世界。通篇以牛女傳說為寄托，境界奇麗，曲徑通幽，寫透了青年男女的離愁別恨。
這首雙調(diào)小令，以托事言情的手法，通過對牛郎織女悲劇故事的描述，形象地表達(dá)了詞人郁積于內(nèi)的離愁別恨。
“草際鳴蛩，驚落梧桐”，詞首從人間的七夕著筆，寫周圍環(huán)境的沉寂和抒發(fā)主人公孤獨痛苦的心情。詞人巧妙地運用了以動寫靜的手法，大興夸張之筆，說那幾張飄然落地的梧桐老葉是。嗚蛩”所“驚落”，極寫出萬籟俱靜的環(huán)境特點，烘托了詞人內(nèi)心孤寂凄愴的心情，引出了“正人間。天上愁濃”的聯(lián)想，把自己的心境與牛郎織女的離愁緊緊地編織在一起，成為所托之事與所言之情的紐帶。下面寫牛郎織女的故事：“云階月地，關(guān)鎖千重?！泵鑼懪＠?，織女遠(yuǎn)隔云階月地、莽莽星河不得相見的痛苦，正抒發(fā)了自己與丈夫身在異地，心相牽系的離愁；描寫牛郎、織女鵲橋相會，瞬息離散的苦難，正傾吐了自己與丈夫遠(yuǎn)隔千里、不得歡聚的別恨。正所謂：“縱浮搓來，浮槎去，不相逢?！闭麄€上片由人間寫到天上，于敘述中旬旬含情，句句扣緊著詞人的感情脈搏。最后，在下片詞人的感情已經(jīng)完全化他為我，將自己夫妻的境況與牛郎、織女的境況融合為一，因此，她從現(xiàn)實自我處境出發(fā)，展開了奇特的聯(lián)想：“星橋鵲駕，經(jīng)年才見，想離情別恨難窮?！碧煊铋g風(fēng)雨變幻莫測，鵲橋或許還未搭就，牽?？椗蛟S現(xiàn)在還是在離別之中未能相聚吧?這種推測聯(lián)想，完全是移情的結(jié)果，含蓄婉轉(zhuǎn)地抒寫了人間七夕夫妻不得相見的難言苦衷。
尾句寫天上七夕的自然景色，與首句人間七夕之景遙相呼應(yīng)：一邊是風(fēng)雨飄忽，陰晴不定的銀河兩岸，一邊是蟋蟀低吟、梧桐落葉的深閨庭院，這就開創(chuàng)出一種清冷凄涼的氛圍，有力地烘托了詞人孤寂悲傖的心情。尾句“甚霎兒晴，霎兒雨，霎兒風(fēng)?！背晒Φ靥釤捔丝谡Z，用排句形式集中描繪了宇宙天體的瞬息萬變，在創(chuàng)造意境上起了重要作用，同時也增添了詞的音樂美。
總的看，這首詞的藝術(shù)構(gòu)思十分巧妙。開頭是寂靜的人間七夕，結(jié)尾是風(fēng)云變幻的天上七夕。全篇以描繪牛郎織女的離愁，襯出詞人自身的綿綿別恨。描繪天下七夕又把自己的真情融于其中，以自己痛苦的切身感受，深切體驗為天帝所責(zé)，為天河所阻的牛郎和織女的境遇。這首詞鼓起想象的羽翼，翱翔于天地之間。開頭，從靜夜蛩鳴、梧桐葉落，想到自己身處在離恨孤寂之中；再由自身的孤寂，聯(lián)想到將要相會的天上的牛郎織女的艱難處境。她為牛郎織女感嘆，感嘆他們?yōu)闈庵氐碾x愁所苦，縱浮槎來去，也不能相逢；她為牛郎織女憂慮，憂慮他們經(jīng)年才見，見后又別，別恨難窮。最后，又遙望太空，寄情于風(fēng)云變幻的天宇，希望天帝不再從中作梗，盼望牛郎織女不再有波折，順利實現(xiàn)一年一度的會晤。從而，使真、善、美得到統(tǒng)一。這首詞是詠七夕詩詞中不可多得的藝術(shù)佳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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