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家樵采去,薄暮方來歸。
還聞稚子說,有客款柴扉。
儐從皆珠玳,裘馬悉輕肥。
軒蓋照墟落,傳瑞生光輝。
疑是徐方牧,既是復(fù)疑非。
思舊昔言有,此道今已微。
物情棄疵賤,何獨(dú)顧衡闈?
恨不具雞黍,得與故人揮。
懷情徒草草,淚下空霏霏。
寄書云間雁,為我西北飛。
清晨我進(jìn)山去采樵,黃昏時我挑柴薪回到家。
放下?lián)犘鹤釉敿?xì)述說:今天有客人叩我家門。
隨從人佩珠璣還有玳瑁,穿輕裘乘肥馬奔馳如云。
華車蓋極輝煌照亮村落,捧符節(jié)執(zhí)瑞信光耀行人。
我猜想來客是徐州太守,先肯定后懷疑沒有這種可能。
拜訪老朋友固然是傳統(tǒng)風(fēng)氣,此美德今天已蕩然無存。
目前的世情是愛富嫌貧,為什么車騎來對我訪問?
恨未能烹肥雞蒸熟小米,茅屋中與故人暢敘衷情。
滿胸懷聚深情憂思不已,灑淚珠密如雨沾濕衣襟。
把書信交與那云間鴻雁,請為我向西北迅速飛行。
張徐州稷(jì):指徐州刺史張稷,系范云舊友。稷,一作“謖”。
田家:作者自稱。樵采:打柴。此時作者落職,故云。
還聞:回來聽說。
款:叩。柴扉:柴門。
儐(bīn)從:隨從。珠玳(dài):據(jù)《史記》載,趙平原君派使者去楚國,為了炫耀,使者皆“為玳瑁簪,刀劍并以珠飾之”。
裘馬悉輕肥:此句典出《論語》:“(公西)赤之適齊也,乘肥馬,衣輕裘?!毕ぃ罕M。輕肥:指裘輕馬肥。
軒蓋:車上的傘蓋。墟落:村落。
傳瑞:符信,官員身份的牌照。
徐方牧:徐州刺史,即張稷。
思舊:顧念舊情。
微:稀少。
物情:世情。疵(cī)賤:卑賤。
衡闈(wéi):衡門,即上文之柴扉。
具雞黍(shǔ):殺雞作黍。據(jù)《后漢書》:山陽范式與汝南張劭為友,春別京師時,范約定九月十五日到張家看望,到了這一天張?jiān)诩覛㈦u作黍,范果然不遠(yuǎn)千里來到,范張雞黍遂傳為美談。這里巧用此典,姓氏正好相同,恰到好處。
揮:揮酒,飲酒。
草草:憂愁的樣子。一作“慅慅”。
霏(fēi)霏:淚流的樣子。
西北飛:北徐州在京城西北方,故言。
范云于南朝齊東昏侯永元元年(499年)任廣州刺史,因事下獄,后免官閑居于京郊。張稷于永元二年(500年)七月出任北徐州刺史,臨行前,身為徐州刺史的張稷不棄舊友,登門拜望范云,雖未遏面,但令范云非常感激,故寫此詩酬贈。
前八句寫張稷來訪。“田家樵采去,薄暮方來歸。”這兩句所寫未必都是實(shí)情,作者這樣寫是表示落職之后地位的卑下、生活的艱辛,以反襯張徐州來訪情誼的珍貴。下面轉(zhuǎn)述孩子的告語?!坝锌涂畈耢椤?,這客就是張稷。孩子的話是說客人的排場,但不直指客人,而是先講客人的隨從穿戴、乘騎是如何豪華,后講客人的車蓋、符信如何輝煌、炫目,那么客人如何就不言而喻了?!败幧w照墟落”,還有驚動村民的意思,“傳瑞生光輝”,也見出村民的羨嘆。孩子這樣說,符合作者的觀感,逼肖其口吻;作者這樣寫,也避免了面諛,用筆顯得委婉。這樣鋪寫朋友車騎盛況,更見得此訪非同尋常。
中間八句寫聞朋友來訪的心情?!耙墒切旆侥?,既是復(fù)疑非。”作者一聽說就懷疑是張徐州,轉(zhuǎn)而又覺得好像不是。懷疑是,見出對張稷的信賴,朝中往日友朋當(dāng)非僅此一人,而在作者看來他是最可相信的。懷疑非,乃炎涼世態(tài)造成,下面寫到:“思舊昔言有,此道今已微?!弊髡哒f:這種情誼以前聽說有,現(xiàn)在差不多看不到了。古語說:“一貴一賤,交情乃見。”朋友間因地位變化而冷淡的太多了,因此作者懷疑身為徐州刺史的朋友會來看望他?!拔锴闂壌觅v,何獨(dú)顧衡闈?”作者說:世態(tài)皆是這樣,而張稷為何還要來看望我這丟官的人呢?上面展示的這些矛盾心情,說明作者受世態(tài)刺激太深了,作者越懷疑越說明世風(fēng)的澆??;同時作者這樣寫,實(shí)際上也是有意對照兩種交態(tài),以贊揚(yáng)朋友的高誼。作者這樣“是耶非耶”地用筆,實(shí)在高妙。“恨不具雞黍,得與故人揮?!币梅稄堧u黍典故。下一句是省略句,“揮”的對象為酒,用陶淵明《還舊居》“一觴聊可揮”。這兩句說:遺憾的是未能殺雞作黍、與朋友把酒歡會。朋友來訪他未遇到,感到十分遺憾。這里用典很巧,姓氏正同。把自己與張稷的交誼比作范式、張劭,這是對朋友的贊美,對二人間情意的自重、自珍。
最后四句寫對朋友的思念,落實(shí)到題目上的“贈”字?!皯亚橥讲莶?,淚下空霏霏?!边@兩句說自己對友人非常想念,但又不能相見,故曰“徒”、“空”。“寄書云間雁,為我西北飛?!毙熘菰诰┒嫉奈鞅狈较颉_@兩句說:請?zhí)焐系拇笱銥槲疑臃庑沤o張徐州吧。托雁傳書,囑飛西北,見出情意的殷切,從這兩句告語中,分明見有翹首西北的詩人在。這里“寄書”的書,其實(shí)就是這首詩。
這是一首贈詩。贈詩一般的寫法是正面表達(dá)自己的情意,表達(dá)對對方的祝愿等意思。而這首詩的寫法主要寫對方的來訪,通過對方不尋常的來訪見出深情厚誼,然后以對深情厚誼的感激還報對方,可以說這是以其人之情還報其人。這首詩多敘事,情事寫得很具體、生動,告訴友人來訪時何以未遇、稚子如何轉(zhuǎn)告、聽到這情況時自己的心情,像是絮話一般。這又是書信的寫法了,可以說是以詩代書。這兩種寫法在作者的時代還是少見的,很是新鮮別致。
范云 : 范云(451~503年),字彥龍,南鄉(xiāng)舞陰(今河南泌陽縣西北)人,南朝文學(xué)家。范縝從弟,子范孝才。...[詳細(xì)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