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歸田錄序已載本集卷四十二，今存目刪文?！?br />太祖皇帝初幸相國寺，至佛像前燒香，問當(dāng)拜與不拜？僧錄贊寧奏曰：“不拜。”問其何故？對曰：“見在佛不拜過去佛?！辟潓幷哳H知書，有口辯。其語雖類俳優(yōu)，然適會上意，故微笑而頷之，遂以為定制，至今行幸焚香，皆不拜也。議者以為得禮。
開寶寺塔在京師諸塔中最高，而制度甚精，都料匠預(yù)浩所造也。塔初成，望之不正而勢傾西北，人怪而問之。浩曰：“京師地平無山，而多西北風(fēng)，吹之不百年，當(dāng)正也?！逼溆眯闹w如此，國朝以來木工一人而已，至今木工皆以預(yù)都料為法，有《木經(jīng)》三卷行于世。世傳浩惟一女，年十余歲，每臥，則交手于胸為結(jié)構(gòu)狀，如此逾年，撰成《木經(jīng)》三卷，今行于世者是也。
國朝之制，知制誥必先試而后命。有國以來百年，不試而命者才三人，陳堯佐、楊億及修忝與其一爾。
仁宗在東宮，魯肅簡公宗道為諭德。其居在宋門外，俗謂之浴堂巷，有酒肆在其側(cè)，號仁和，酒有名于京師，公往往易服微行，飲于其中。一日，真宗急召公，將有所問，使者及門，而公不在。移時，乃自仁和肆中飲歸，中使遽先入白，乃與公約曰：“上若怪公來遲，當(dāng)托何事以對，幸先見教，冀不異同。”公曰：“但以實告?！敝惺乖唬骸叭粍t當(dāng)?shù)米铩！惫唬骸帮嬀疲酥Ｇ?；欺君，臣子之大罪也?！敝惺灌祰@而去。真宗果問，使者具如公對。真宗問曰：“何故私入酒家？”公謝曰：“臣家貧，無器皿，酒肆百物具備，賓至如歸。適有鄉(xiāng)里親客自遠(yuǎn)來，遂與之飲。然臣既易服，市人亦無識臣者。”真宗笑曰：“卿為宮臣，恐為御史所彈?！比蛔源似婀?，以為忠實可大用。晚年，每為章獻(xiàn)明肅太后言群臣可大用者數(shù)人，公其一也。其后章獻(xiàn)皆用之。
太宗時，親試進(jìn)士，每以先進(jìn)卷子者賜第一人及第。孫何與李庶幾同在科場，皆有時名。庶幾文思敏速，何尤苦思遲。會言事者上言舉子輕薄，為文不求義理，惟以敏速相夸，因言庶幾與舉子于餅肆中作賦，以一餅熟成一韻者為勝。太宗聞之大怒，是歲殿試，庶幾最先進(jìn)卷子，遽叱出之，由是何為第一。
故參知政事丁公度、晁公宗愨，往時同在館中，喜相諧謔。晁因遷職，以啟謝丁。時丁方為群牧判官，乃戲晁曰：“啟事更不奉答，當(dāng)以糞墼一車為報。”晁答曰：“得墼勝于得啟。”聞?wù)咭詾樯茖Α?/p>
石資政中立好諧謔，士大夫能道其語者甚多。嘗因大朝，遇荊王迎授東華門，不得入，遂自左掖門入。有一朝士，好事語言，問石云：“何為自左〈去聲〉掖門入？”石方趁班，且走且答曰：“只為大〈音〉王迎授?！甭?wù)邿o不大笑。楊大年方與客棋，石自外至，坐于一隅。大年因誦賈誼《賦》以戲之云：“止于坐隅，貌甚閑暇。”石遽答曰：“口不能言，請對以臆?！?/p>
故老能言五代時事者，云：“馮相道、和相凝同在中書。一日，和問馮曰：‘公靴新買，其直幾何？’馮舉左足示和，曰‘九百’。和性褊急，遽回顧小吏云：‘吾靴何得用一千八百？’因詬責(zé)久之。馮徐舉其右足曰‘此亦九百’。于是烘堂大笑。時謂宰相如此，何以鎮(zhèn)服百僚？”
錢副樞若水嘗遇異人傳相法，其事甚怪，錢公后傳楊大年。故世稱此二人有知人之鑒。仲簡，揚(yáng)州人也，少習(xí)明經(jīng)，以貧，傭書大年門下。大年一見奇之，曰：“子當(dāng)進(jìn)士及第，官至清顯?！蹦私桃栽娰x。簡天禧中舉進(jìn)士，第一甲及第，官至正郎、天章閣待制以卒。謝希深為奉禮郎，大年尤喜其文。每見，則欣然延接，既去，則嘆息不己。鄭天休在公門下，見其如此，怪而問之。大年曰：“此子官亦清要，但年不及中壽爾?！毕Ｉ罟僦帘繂T外郎、知制誥，卒年四十六，皆如其言。希深初以奉禮郎鎖廳應(yīng)進(jìn)士舉，以啟事謁見大年，有云：“曳鈴其空，上念無君子者；解組不顧，公其如蒼生何?！贝竽曜詴怂木溆谏龋唬骸按宋闹谢⒁??！庇墒侵?/p>
太祖時，郭進(jìn)為西山巡檢。有告其陰通河?xùn)|劉繼元，將有異志者。太祖大怒，以其誣害忠臣，命縛其人予進(jìn)，使自處置。進(jìn)得而不殺，謂曰：“爾能為我取繼元一城一寨，不止贖爾死，當(dāng)請賞爾一官?！睔q余，其人誘其一城來降。進(jìn)具其事，送之于朝，請賞以官。太祖曰：“爾誣害我忠良，此才可贖死爾，賞不可得也?！泵云淙诉€進(jìn)。進(jìn)復(fù)請曰：“使臣失信，則不能用人矣?！碧嬗谑琴p以一官。君臣之間蓋如此。
魯肅簡公立朝剛正，嫉惡少容。小人惡之，私目為魚頭。當(dāng)章獻(xiàn)垂簾時，屢有補(bǔ)益，讜言正論，士大夫多能道之。公既卒，太常謚曰“剛簡”。議者不知為美謚，以為因謚譏之，竟改曰“肅簡”。公與張文節(jié)公知白當(dāng)垂簾之際，同在中書，二公皆以清節(jié)直道為一時名臣。而魯尤簡易，若曰“剛簡”，尤得其實也。
宋尚書祁為布衣時，未為人知。孫宣公一見奇之，遂為知己。后宋舉進(jìn)士，驟有時名，故世稱宣公知人。公嘗語其門下客曰：“近世謚用兩字，而文臣必謚為‘文’，皆非古也。吾死得謚曰‘宣’若‘戴’足矣。”及公之卒，宋方為禮官，遂謚曰“宣”，成其志也。
嘉二年，樞密使田公況罷為尚書右丞、觀文殿學(xué)士兼翰林侍讀學(xué)士。罷樞密使當(dāng)降麻，而止以制除。蓋往時高若訥罷樞密使，所除官職正與田公同，亦不降麻，遂以為故事。真宗時，丁晉公謂自平江軍節(jié)度使除兵部尚書、參知政事，節(jié)度使當(dāng)降麻，而朝議惜之，遂止以制除。近者陳相執(zhí)中罷使相，除仆射，乃降麻。龐籍罷節(jié)度使，除觀文殿大學(xué)士，又不降麻。蓋無定制也。
寶元、康定之間，余自貶所還過京師，見王君貺初作舍人，自契丹使歸。余時在坐，見都知、押班、殿前馬步軍聯(lián)騎立門外，呈榜子稱不敢求見。舍人遣人謝之而去。至慶歷三年，余作舍人，此禮已廢。然三衙管軍臣僚，于道路相逢，望見舍人呵引者，即斂馬駐立。前呵者傳聲太尉立馬，急遣人謝之。比舍人馬過，然后敢行。后予官于外，十年而還，遂入翰林為學(xué)士。見三衙呵引甚雄，不復(fù)如當(dāng)時，與學(xué)士相逢，分道而過，更無斂避之禮。蓋兩制漸輕，而三衛(wèi)漸重。舊制：侍衛(wèi)親軍與殿前分為兩司。自侍衛(wèi)司不置馬步軍都指揮使，止置馬軍指揮使、步軍指揮使以來，侍衛(wèi)一司自分為二，故與殿前司列為三衙也。五代軍制，已無典法，而今又非其舊制者多矣。
國家開寶中所鑄錢文，曰“宋通元寶”。至寶元中，則曰“皇宋通寶”。近世錢文皆著年號，惟此二錢不然者，以年號有寶字，文不可重故也。
太祖建隆六年，將議改元，語宰相勿用前世舊號，于是改元乾德。其后因于禁中見內(nèi)人鏡背有乾德之號，以問學(xué)士竇儀，儀曰“此偽蜀時年號也”。因問內(nèi)人，乃是故蜀王時人。太祖由是益重儒士，而嘆宰相須用讀書人。
仁宗即位，改元天圣。時章獻(xiàn)明肅太后臨朝稱制，議者謂撰號者取“天”字，于文為二人，以為二人圣者，悅太后爾。至九年，改元明道，又以為“明”字，于文日月并也，與二人旨同。無何，以犯契丹諱，明年遽改曰景。是時，連歲天下大旱，改元詔意，冀以迎和氣也。五年，因郊，又改元曰寶元。自景初，群臣慕唐玄宗以開元加尊號，遂請加景于尊號之上。至寶元，亦然。是歲，趙元昊以河西叛，改姓元氏。朝廷惡之，遽改元曰康定，而不復(fù)加于尊號。而好事者又曰康定乃謚爾。明年，又改曰慶歷。至九年，大旱，河北尤甚，民死者十八九，于是又改元曰皇，猶景也。六年，日蝕四月朔，以謂正陽之月，自古所忌，又改元曰至和。三年，仁宗不豫，久之康復(fù)，又改元曰嘉。自天圣至此，凡年號九，皆有謂也。
寇忠愍公準(zhǔn)之貶也，初以列卿知安州，既而又貶衡州副使，又貶道州別駕，遂貶雷州司戶。時丁晉公與馮相拯在中書，丁當(dāng)秉筆，初欲貶崖州，而丁忽自疑，語馮曰：“崖州再涉鯨波如何？”馮唯唯而已，丁乃徐擬雷州。及丁之貶也，馮遂擬崖州。當(dāng)時好事者相語曰：“若見雷州寇司戶，人生何處不相逢？”比丁之南也，寇復(fù)移道州，寇聞丁當(dāng)來，遣人以羊逆于境上，而收其僮仆，杜門不放出。聞?wù)叨嘁詾榈皿w。
楊文公億以文章擅天下，然性特剛勁寡合。有惡之者，以事譖之。大年在學(xué)士院，忽夜召見于一小閣，深在禁中。既見，賜茶，從容顧問。久之，出文稿數(shù)篋以示大年云：“卿識朕書跡乎？皆朕自起草，未嘗命臣下代作也。”大年惶恐，不知所對，頓首再拜而出，乃知必為人所譖矣。由是佯狂，奔于陽翟。真宗好文，初待大年眷顧無比，晚年恩禮漸衰，亦由此也。
王文正公曾為人方正持重，在中書最為賢相，嘗謂大臣執(zhí)政不當(dāng)收恩避怨。公嘗語尹師魯曰：“恩欲歸己，怨使誰當(dāng)？”聞?wù)邍@服，以為名言。
李文靖公沆為相沉正厚重，有大臣體，嘗曰：“吾為相，無他能，唯不改朝廷法制，用此以報國。”士大夫初聞此言，以謂不切于事。及其后當(dāng)國者，或不思事體，或收恩取譽(yù)，屢更祖宗舊制，遂至官兵冗濫，不可勝紀(jì)，而用度無節(jié)，財用匱乏，公私困弊。推跡其事，皆因執(zhí)政不能遵守舊規(guī)，妄有更改所致。至此，始知公言簡而得其要，由是服其識慮之精。
陶尚書谷為學(xué)士，嘗晚召對。太祖御便殿，陶至，望見上，將前而復(fù)卻者數(shù)四，左右催宣甚急，谷終彷徨不進(jìn)。太祖笑曰“此措大索事分”，顧左右取袍帶來，上已束帶，谷遽趨入。
薛簡肅公知開封府，時明參政鎬為府曹官，簡肅待之甚厚，直以公輔期之。其后，公守秦益，常辟以自隨，優(yōu)禮特異。有問于公，何以知其必貴者？公曰：“其為人端肅，其言簡而理盡。凡人簡重則尊嚴(yán)，此貴臣相也?！逼浜?，果至參知政事以卒。時皆服公知人。
臘茶出于劍、建，草茶盛于兩浙。兩浙之品，日注為第一。自景已后，洪州雙井白芽漸盛，近歲作尤精，囊以紅紗，不過一二兩，以常茶十?dāng)?shù)斤養(yǎng)之，用辟暑濕之氣，其品遠(yuǎn)出日注上，遂為草茶第一。
仁宗退朝，常命侍臣講讀于邇英閣。賈侍中昌朝時為侍講，講《春秋左氏傳》，每至諸侯淫亂事，則略而不說。上問其故，賈以實對。上曰：“六經(jīng)載此，所以為后王鑒戒，何必諱？”
丁晉公自保信軍節(jié)度使知江寧府，召為參知政事。中書以丁節(jié)度使，召學(xué)士草麻。時盛文肅為學(xué)士，以為參知政事合用舍人草制，遂以制除。丁甚恨之。
寇忠愍之貶，所素厚者九人，自盛文肅已下，皆坐斥逐。而楊大年與寇公尤善，丁晉公憐其才，曲保全之。議者謂丁所貶朝士甚多，獨(dú)于大年能全之，大臣愛才，一節(jié)可稱也。
太祖時，以李漢超為關(guān)南巡檢，使捍北虜，與兵三千而已。然其齊州賦稅最多，乃以為齊州防御使，悉與一州之賦，俾之養(yǎng)士。而漢超武人，所為多不法，久之，關(guān)南百姓詣闕，訟漢超貸民錢不還，及掠其女以為妾。太祖召百姓入見便殿，賜以酒食，慰勞之，徐問曰：“自漢超在關(guān)南，契丹入寇者幾？”百姓曰：“無也?！碧嬖唬骸巴鶗r契丹入寇，邊將不能御，河北之民歲遭劫虜，汝于此時能保全其資財婦女乎？今漢超所取，孰與契丹之多？”又問訟女者曰：“汝家?guī)着藓稳?？”百姓具以對。太祖曰：“然則所嫁皆村夫也。若漢超者，吾之貴臣也，以愛汝女則取之，得之必不使失所。與其嫁村夫，孰若處漢超家富貴？”于是百姓皆感悅而去。太祖使人語漢超曰：“汝須錢，何不告我而取于民乎？”乃賜以銀數(shù)百兩，曰：“汝自還之，使其感汝也。”漢超感泣，誓以死報。
仁宗萬幾之暇，無所玩好，惟親翰墨，而飛白尤為神妙。凡飛白，以點(diǎn)畫象物形，而點(diǎn)最難工。至和中，有書待詔李唐卿撰飛白三百點(diǎn)以進(jìn)，自謂窮盡物象。上亦頗佳之，乃特為“清凈”二字以賜之，其六點(diǎn)尤為奇絕，又出三百點(diǎn)外。
仁宗圣性恭儉，至和二年春，不豫。兩府大臣日至寢閣問圣體，見上器服簡質(zhì)，用素漆唾壺盂子，素磁盞進(jìn)藥，御榻上衾褥皆黃纟，色已故暗，宮人遽取新衾覆其上，亦黃纟也，然外人無知者，惟兩府侍疾，因見之耳。
陳康肅公堯咨善射，當(dāng)世無雙，公亦以此自矜。嘗射于家圃，有賣油翁釋擔(dān)而立睨之，久而不去，見其發(fā)矢十中八九，但微頷之，康肅問曰：“汝亦知射乎，吾射不亦精乎？”翁曰：“無他，但手熟爾?！笨得C忿然曰：“爾安敢輕吾射？”翁曰：“以我酌油知之?！蹦巳∫缓J，置于地，以錢覆其口，徐以杓酌油瀝之，自錢孔入而錢不濕，因曰：“我亦無他，惟手熟爾。”康肅笑而遣之。此與莊生所謂解牛、斫輪者何異。
至和初，陳恭公罷相，而并用文、富二公，〈彥博、弼。〉正衙宣麻之際，上遣小黃門密于百官班中，聽其論議。而二公久有人望，一旦復(fù)用，朝士往往相賀。黃門具奏，上大悅。余時為學(xué)士，后數(shù)日，奏事垂拱殿。上問新除彥博等外議如何，余以朝士相賀為對。上曰：“自古人君用人，或以夢卜。茍不知人，當(dāng)從人望，夢卜豈足憑邪？”故余作文公批答云：“永惟商、周之所記，至以夢卜而求賢，孰若用縉紳之公言，從中外之人望者？”具述上語也。
王元之任翰林，嘗草夏州李繼遷制，繼遷送潤筆物，數(shù)倍于常。然用啟頭書送，拒而不納，蓋惜事體也。近時舍人院草制，有送潤筆物稍后時者，必遣院子詣門催索，而當(dāng)送者往往不送。相承既久，今索者、送者，皆恬然不以為怪也。
內(nèi)中舊有玉石三清真像，初在真游殿，既而大內(nèi)火，遂遷于玉清昭應(yīng)宮。已而玉清又大火，又遷于洞真。洞真又火，又遷于上清。上清又火，皆焚蕩無孑遺，遂遷于景靈。而宮司、道官相與惶恐上言：“真像所至輒火，景靈必不免，愿遷他所。”遂遷于集禧宮迎祥池水心殿，而都人謂之行火真君也。
丁文簡公度罷參知政事，為紫宸殿學(xué)士，即文明殿學(xué)士也。文明本有大學(xué)士，為宰相兼職，又有學(xué)士，為諸學(xué)士之首。后以文明者，真宗謚號也，遂更曰紫宸。近世學(xué)士皆以殿名為官稱，如端明資政是也。丁既受命，遂稱曰丁紫宸。議者又謂紫宸之號，非人臣之所宜稱，遽更曰觀文。觀文是隋煬帝殿名，理宜避之，蓋當(dāng)時不知。然則朝廷之事，不可以不學(xué)也。
王冀公欽若罷參知政事，而真宗眷遇之意未衰，特置資政殿學(xué)士以寵之。時寇萊公在中書，定其班位，依雜學(xué)士，在翰林學(xué)士下。冀公因訴于上曰：“臣自學(xué)士拜參知政事，今無罪而罷，班反在下，是貶也?！闭孀跒樘丶哟髮W(xué)士，班在翰林學(xué)士上，其寵遇如此。
景中，有郎官皮仲容者，偶出街衢，為一輕薄子所戲，遽前賀云：“聞君有臺憲之命?！敝偃萘ⅠR愧謝久之，徐問其何以知之？對曰：“今新制，臺官必用稀姓者，故以君姓知之爾?！鄙w是時三院御史，乃仲簡、論程、掌禹錫也。聞?wù)邆饕詾樾Α?/p>
太宗時，宋白、賈黃中、李至、呂蒙正、蘇易簡五人同時拜翰林學(xué)士承旨，扈蒙贈之以詩云：“五鳳齊飛入翰林?！逼浜髤蚊烧秊樵紫啵Z黃中、李至、蘇易簡皆至參知政事。宋白官至尚書，老于承旨。皆為名臣。
御史臺故事：三院御史言事，必先白中丞。自劉子儀為中丞，始榜臺中：今后御史有所言，不須先白中丞。雜端至今如此。
丁晉公之南遷也，行過潭州，自作《齋僧疏》云：“補(bǔ)仲山之袞，雖曲盡于巧心；和傅說之羹，實難調(diào)于眾口?！逼渖僖晕姆Q，晚年詩筆尤精。在海南，篇詠尤多，如“草解忘憂憂底事，花名含笑笑何人？”尤為人所傳誦。
張仆射齊賢體質(zhì)豐大，飲食過人，尤嗜肥豬肉，每食數(shù)斤。天壽院風(fēng)藥黑神丸，常人所服不過一彈丸，公常以五七兩為一大劑，夾以胡餅而頓食之。淳化中，罷相知安州。安陸，山郡，未嘗識達(dá)官，見公飲啖不類常人，舉郡驚駭。嘗與賓客會食，廚吏置一金漆大桶于廳側(cè)，窺視公所食，如其物投桶中。至暮，酒漿浸漬，漲益滿桶。郡人嗟愕，以謂享富貴者，必有異于人也。然而晏元獻(xiàn)公清瘦如削，其飲食甚微，每析半餅，以箸卷之，抽去其箸內(nèi)捻頭一莖而食，此亦異于常人也。
宋宣獻(xiàn)公綬、夏英公竦同試童行誦經(jīng)，有一行者誦《法華經(jīng)》不過，問其習(xí)業(yè)幾年矣，曰十年也。二公笑且閔之，因各取《法華經(jīng)》一部誦之，宋公十日，夏公七日，不復(fù)遺一字。人性之相遠(yuǎn)如此。
樞密曹侍中利用，澶淵之役以殿直使于契丹，議定盟好，由是進(jìn)用。當(dāng)莊獻(xiàn)明肅太后時，以勛舊自處，權(quán)傾中外，雖太后亦嚴(yán)憚之，但呼侍中而不名，凡內(nèi)降恩澤，皆執(zhí)不行。然以其所執(zhí)既多，故有三執(zhí)而又降出者，則不得已而行之。久之，為小人所測，凡有求而三降不行者，必又請之。太后曰“侍中已不行矣”，請者徐啟曰“臣已告得侍中宅奶婆”?；蚱溆H信為言之，許矣，于是又降出。曹莫知其然也，但以三執(zhí)不能已，亻黽亻免行之。于是太后大怒，自此切齒，遂及曹芮之禍。乃知大臣功高而權(quán)盛，禍患之來，非智慮所能防也。
曹侍中在樞府，務(wù)革僥幸，而中官尤被裁抑。羅崇勛時為供奉官，監(jiān)后苑作，歲滿敘勞，過求恩賞，內(nèi)中唐突不已。莊獻(xiàn)太后怒之，簾前諭曹，使召而戒勵。曹歸院，坐廳事，召崇勛立庭中，去其巾帶，困辱久之，乃取狀以聞。崇勛不勝其恥。其后曹芮事作，鎮(zhèn)州急奏，言芮反狀，仁宗、太后大驚。崇勛適在側(cè)，因自請行。既受命，喜見顏色，晝夜疾馳，煉成其獄。芮既被誅，曹初貶隨州，再貶房州。行至襄陽，渡北津，監(jiān)送內(nèi)臣楊懷敏指江水謂曹曰：“侍中，好一江水！”蓋欲其自投也，再三言之，曹不諭。至襄陽驛，遂逼其自縊。
宋鄭公庠初名郊，字伯庠，與其弟祁自布衣時名動天下，號為二宋。其為知制誥，仁宗驟加獎眷，便欲大用。有忌其先進(jìn)者，譖之，謂其姓符國號，名應(yīng)郊天。又曰：“郊，音交也，交者，替代之名也。宋交，其言不祥?！比首阱崦闹９筲蟛猾@已，乃改為庠，字公序。公后更踐二府二十余年，以司空致仕，完享福壽而終。而譖者竟不見用以卒?？梢詾樾∪酥湟?。
曹武惠王彬，國朝名將，勛業(yè)之盛，無與為比。嘗曰：“自吾為將，殺人多矣，然未嘗以私喜怒輒戮一人。”其所居堂室弊壞，子弟請加修葺。公曰：“時方大冬，墻壁瓦石之間百蟲所蟄，不可傷其生?！逼淙市膼畚锷w如此。既平江南回，請閣門入見，榜子稱“奉敕江南勾當(dāng)公事回”。其謙恭不伐又如此。
真宗好文，雖以文辭取士，然必視其器識，每御崇政賜進(jìn)士及第，必召其高第三四人并列于庭，更察其形神磊落者，始賜第一人及第，或取其所試文辭有理趣者。徐《鑄鼎象物賦》云：“足惟下正，詎聞公饣束之欹傾；鉉乃上居，實取王臣之威重。”遂以為第一。蔡齊《置器賦》云：“安天下于覆盂，其功可大?！彼煲詾榈谝蝗?。
錢思公生長富貴，而性儉約，閨門用度，為法甚謹(jǐn)，子弟輩非時，不能輒取一錢。公有一珊瑚筆格，平生尤所珍惜，常置之幾案。子弟有欲錢者，輒竊而藏之。公即悵然自失，乃榜于家庭，以錢十千贖之。居一二日，子弟佯為求得以獻(xiàn)，公欣然以十千賜之。他日，有欲錢者又竊去，一歲中率五七如此，公終不悟也。余官西都，在公幕，親見之，每與同僚嘆公之純德也。
國朝雅樂，即用王樸所制《周樂》。太祖時，和峴以為聲高，遂下其一律。然至今言樂者，猶以為高，云今黃鐘乃古夾鐘也。景中，李照作新樂，又下其聲。太常歌工以其太濁，歌不成聲，當(dāng)鑄鐘時，乃私賂鑄匠，使減其銅齊而聲稍清，歌乃協(xié)而成聲。而照竟不知。以此知審音作樂之難也。照每謂人曰：“聲高則急促，下則舒緩，吾樂之作，久而可使人心感之皆舒和，而人物之生亦當(dāng)豐大。”王侍讀洙身尤短小，常戲之曰：“君樂之成，能使我長乎？”聞?wù)咭詾樾?。而樂成，竟不用?/p>
鄧州花蠟燭名著天下，雖京師不能造，相傳云是寇萊公燭法。公嘗知鄧州，而自少年富貴，不點(diǎn)油燈，尤好夜宴劇飲，雖寢室亦燃燭達(dá)旦。每罷官去后，人至官舍，見廁溷間燭淚在地，往往成堆。杜祁公為人清儉，在官未嘗燃官燭，油燈一炷，熒然欲滅，與客相對清談而已。二公皆為名臣，而奢儉不同如此。然祁公壽考終吉，萊公晚有南遷之禍，遂歿不返。雖其不幸，亦可以為戒也。
故事：學(xué)士在內(nèi)中，院吏朱衣雙引。太祖朝，李為學(xué)士。太宗在南衙，朱衣一人前引而已，亦去其一人。至今如此。
往時，學(xué)士入札子，不著姓，但云學(xué)士臣某。先朝盛度、丁度并為學(xué)士，遂著姓以別之。其后遂皆著姓。
晏元獻(xiàn)公以文章名譽(yù)，少年居富貴，性豪俊，所至延賓客，一時名士多出其門。罷樞密副使，為南京留守，時年三十八。幕下王琪、張亢，最為上客?？后w肥大，琪目為牛；琪瘦骨立，亢目為猴。二人以此自相譏誚，琪嘗嘲亢曰“張亢觸墻成八字”，亢應(yīng)聲曰“王琪望月叫三聲”。一坐為之大笑。
楊文公常戒其門人，為文宜避俗語。既而公因作表云“伏惟陛下德邁九皇”，門人鄭戩遽請于公曰：“未審何時得賣生菜？”于是公為之大笑而易之。
夏英公竦父官于河北，景德中，契丹犯河北，遂歿于陣。后公為舍人，丁母憂。起復(fù)，奉使契丹，公辭不行，其表云：“父歿王事，身丁母憂。義不戴天，難下穹廬之拜；禮當(dāng)枕塊，忍聞夷樂之聲？”當(dāng)時以為四六偶對，最為精絕。
孫何、孫僅俱以能文馳名一時。僅為陜西轉(zhuǎn)運(yùn)使，作《驪山》詩二篇，其后篇有云：“秦帝墓成陳勝起，明皇宮就祿山來?！睍r方建玉清昭應(yīng)宮，有惡僅者，欲中傷之，因錄其詩以進(jìn)。真宗讀前篇云“朱衣吏引上驪山”，遽曰：“僅小器也，此何足夸？”遂棄不讀，而“陳勝”、“祿山”之語卒得不聞。人以為幸也。
楊大年每欲作文，則與門人賓客飲、博、投壺、弈棋，語笑喧嘩，而不妨構(gòu)思。以小方紙細(xì)書，揮翰如飛，文不加點(diǎn)，每盈一幅則命門人傳錄，門人疲于應(yīng)命，頃刻之際，成數(shù)千言，真一代之文豪也。
楊大年為學(xué)士時，草《答契丹書》云“鄰壤交歡”，進(jìn)草既入，真宗自注其側(cè)云“虧壤、鼠壤、糞壤”。大年遽改為“鄰境”。明旦，引唐故事：學(xué)士作文書有所改，為不稱職，當(dāng)罷。因亟求解職。真宗語宰相曰：“楊億不通商量，真有氣性。”
太常所用王樸樂，編鐘皆不圓而側(cè)垂，自李照、胡瑗之徒皆以為非。及照作新樂，將鑄編鐘，給銅于鑄瀉務(wù)，得古編鐘一枚，工人不敢銷毀，遂藏于太常。鐘不知何代所作，其銘曰：“粵朕皇祖寶鐘?；浰谷f年，子子孫孫永寶用?！边灯渎?，與王樸“夷則清聲”合，而其形不圓而側(cè)垂，正與樸鐘同，然后知樸博古好學(xué)不為無據(jù)也。其后胡瑗改鑄編鐘，遂圓其形而下垂，叩之掩郁而不揚(yáng)，其鐘又長甬而震掉，其聲不和。著作佐郎劉羲叟竊謂人曰：“此與周景王無射鐘無異，必有?；笾病！蔽磶?，仁宗得疾，人以羲叟之言驗矣。其樂亦尋廢。
自太宗崇獎儒學(xué)，驟擢高科，至輔弼者多矣。蓋太平興國二年至天圣八年二十三榜，由呂文穆公蒙正而下，大用二十七人，而三人并登兩府，惟天圣五年一榜而已。是歲王文安公堯臣第一，今昭文相公韓仆射琦、西廳參政趙侍郎概第二、第三人也。予忝與二公同府，每見語此，以為科場盛事。自景元年已后，至今治平三年，三十余年十二榜，五人已上未有一人登兩府者，亦可怪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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