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猴哥帶你讀懂史記》
第三板塊、《史記》群星閃耀的華夏經(jīng)典人格
第二十一講、高明而冷酷的現(xiàn)實主義者陳平
之前我講了興漢三杰中的張良,他可以說是劉邦手下的第一號謀士。今天我要講的是劉邦手下,僅次于張良的第二號謀士,陳平。
如果說,張良類似于我們今天說的戰(zhàn)略家,負(fù)責(zé)劉邦集團的重大戰(zhàn)略方針和決策,那么司馬遷筆下的陳平,則更像一個冷酷的陰謀家。他最擅長的,就是幫助劉邦在危局中,直接解決問題。而且他出計策有一大特點,那就是往往為達目的,不擇手段。比如滎陽之戰(zhàn),用兩千女子的性命換劉邦一人逃生,又比如劉邦抓韓信,用的也是陳平的計策。也正因為這樣的記載,陳平在后世往往被稱為“毒士”。
這樣一個人,如果純粹從個體道德維度去看,很難說他是一個好人,尤其跟張良完美帝王師的形象相比,就更加顯得冷酷無情。和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張良不同,在司馬遷筆下,陳平更像是一個絕對的現(xiàn)實主義者。但在我看來,這種靈活機變也是亂世之中的另外一種生存之道。
事實上,陳平也的確取得了成功。他不僅僅得到了劉邦重用,劉邦死后,他還通過靈活的政治手腕,博得了呂后的信任。呂后死后,他又及時參與鏟除呂氏集團。到漢文帝臨朝,他繼續(xù)做丞相。司馬遷最后將陳平記入世家, 說他“稱賢相”,而且排位就在張良之后。對他的評價,不可謂不高。
陳平身上到底有什么樣的人格力量,讓他能夠在風(fēng)云突變的秦漢之際,從一個貧困的底層平民,最終成為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的丞相?
下面,就讓我們走進《史記》的《陳丞相世家》,一起來看看司馬遷筆下,陳平的人格形象。
目標(biāo)明確
陳平這個人的第一個特點就是年輕時就有高遠(yuǎn)的志向,而且為了實現(xiàn)目標(biāo),手段可以非常務(wù)實。
陳平的志向是什么呢?《史記》里記載了一件事,說他有一次參加社區(qū)活動,負(fù)責(zé)給各家各戶分肉。因為陳平分得非常公正,所以得到鄉(xiāng)親們的贊揚。面對贊揚,陳平說,如果有朝一日,有機會治理天下,我也會像今天分肉這樣,公平地對待天下人。
從這里你就能看出,陳平志存高遠(yuǎn),想宰治天下。但問題是,這個志向高遠(yuǎn)的人,卻出身貧寒。司馬遷在寫陳平時,一開始就點出陳平“少時家貧”。貧寒人家的子弟,是沒有經(jīng)濟基礎(chǔ)追求這么高的人生目標(biāo)的。
這種情況下,大多數(shù)人的選擇是放棄理想,或者邊工作邊追求夢想。但是,陳平卻走了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。
那就是通過和有錢人家的女子結(jié)婚,脫貧致富。
在陳平的家鄉(xiāng),有一家姓張的超級富豪。這家主人的孫女運氣很差,前后結(jié)婚五次,每次都是剛嫁過去不久,丈夫就死了。終于,沒有人敢再和她結(jié)婚。但陳平不在意,而且把這當(dāng)成自己人生的突破口。這個選擇可以說相當(dāng)現(xiàn)實了,放在今天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來的。
不過,要促成這個婚姻,并不容易。雖然連死了五個丈夫,可這個女子的父親,依然堅持門當(dāng)戶對的原則,根本瞧不上陳平這種出身貧賤的子弟。
但是陳平很有辦法,父親不同意,他就想辦法接近當(dāng)家祖母,先得到老太太的好感,再讓老太太出面,主動促成婚姻。這樣,陳平既有面子,又達到了目的。從此以后,他廣交朋友,不斷開拓人脈資源,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逆襲。
平既娶張氏女,赍用益饒,游道日廣。(《史記·陳丞相世家》)
之后陳平曾三次擇主,陳勝起兵稱王后平定魏國,立魏氏王族的魏咎為王,陳平就去投奔,但魏咎不聽他的進言,陳平于是改投項羽,但還是沒能進入核心,最后投奔了劉邦。
正是這種明智的“改換門庭”,使他完成了年輕時候的抱負(fù),最終位極人臣。從這些事跡里,不難看出陳平這個人,把自己的人生規(guī)劃得很好,目標(biāo)清晰,十分現(xiàn)實。
有奇謀
加入劉邦集團后,陳平展現(xiàn)出了他智謀出眾的一面。但正如前面所說,他的奇謀里,往往有冷酷無情的一面。最為后人詬病的,就是有一次為了解救劉邦竟不惜犧牲了兩千名女子。
當(dāng)時,劉邦被項羽困在滎陽城里,眼看就要全軍覆沒。陳平想出一個計策,讓劉邦寫了一封投降書假意向項羽求和,實則在城中找了兩千多名女子穿上鎧甲偽裝成將士,再用一個和劉邦長相相近的衛(wèi)士冒充劉邦,去假投降項羽。而劉邦則從西門趁機逃跑。
這一計雖然救了劉邦,這2000多名女子的下場卻不難想見。
漢軍絕食,乃夜出女子?xùn)|門二千余人,被甲,楚因四面擊之。將軍紀(jì)信乃乘王駕,詐為漢王,誑楚,楚皆呼萬歲,之城東觀,以故漢王得與數(shù)十騎出西門遁。(《史記·高祖本紀(jì)》)
陳平的冷酷,也體現(xiàn)在抓韓信的事情上。
當(dāng)劉邦告訴陳平,有人舉報韓信謀反時,陳平的反應(yīng)耐人尋味。正常情況下,應(yīng)該先問是真是假。但陳平只問了三個問題:第一問是,別人有什么解決方案?第二問是,還有誰知道這件事?第三問是,韓信本人知道這件事嗎?
也就是說,陳平根本不關(guān)心真相,反正劉邦要收拾韓信,他就幫助收拾,只思考如何最好地收拾他。
漢六年,人有上書告楚王韓信反。高帝問諸將,諸將曰:“亟發(fā)兵阬豎子耳。”高帝默然。問陳平,平固辭謝,曰:“諸將云何?”上具告之。陳平曰:“人之上書言信反,有知之者乎?”曰:“未有。”曰:“信知之乎?”曰:“不知。”(《史記·陳丞相世家》)
陳平也知道自己多陰謀,有損陰德,擔(dān)心他的后世子弟無法繼承榮耀。果然,到了第四代陳何,因搶占人妻,被處以死刑,陳家被除爵。陳平一語成讖。
陳平曰:“我多陰謀,是道家之所禁。吾世即廢,亦已矣,終不能復(fù)起,以吾多陰禍也。”(《史記·陳丞相世家》)
不過反過來看,亂世之中,如果不是非常手段,劉邦當(dāng)年很可能也就已經(jīng)命喪滎陽。因此,劉邦也很信任陳平的智謀,所以每到關(guān)鍵時刻,劉邦身邊不是有張良,就是有陳平。
精明
聽到這里你可能會覺得疑惑,陳平這個人除了聰明,人品似乎并不怎么樣,那為什么還能被稱為賢相呢?那是因為,他身上還擁有一種特殊的智慧,能夠把個人和天下的利益結(jié)合起來。
首先,陳平是一個個人利益至上的現(xiàn)實主義者。
我們不妨再次對比張良來看。張良年輕時曾去刺殺秦始皇,不惜以生命為代價為故國報仇。后來做事雖然不再沖動,但他輔助劉邦并不是為了自己個人的權(quán)勢、富貴,所以他最后可以淡泊名利。那他為了什么呢?在我看來,張良是為天下太平而謀。也正因為他的理想和道德,劉邦把他當(dāng)老師看,非常尊敬張良。
對比來看,劉邦雖然也很依賴陳平,但是很明顯,陳平?jīng)]有得到劉邦高度的尊敬。劉邦曾說陳平“智有余,然難以獨任”,意思是雖然智謀過勝,但難以獨當(dāng)大任,正是因為劉邦非常清楚陳平的私心重。
上 曰:“王陵可。然陵少戇,陳平可以助之。陳平智有余,然難以獨任。周勃重厚少文,然安劉氏者必勃也,可令為太尉。”呂后復(fù)問其次,上曰:“此后亦非而所知也。”(《史記·高祖本紀(jì)》)
我們可以看一個例子。劉邦晚年要殺老臣樊噲。這個時候,劉邦已經(jīng)病危,隨時會死。而劉邦一死,接著把持朝政的人就是呂后。而樊噲的老婆正是呂后的親妹妹。所以,殺樊噲就等于和呂后作對。
面對這個兩難局面,陳平的策略是,兩面周旋,把樊噲帶回長安聽候發(fā)落。這樣,如果劉邦活著,那是劉邦要殺樊噲,不是他陳平殺樊噲。要是劉邦死了,他就可以放過樊噲,盡快和呂后搞好關(guān)系。
再后來,呂太后想封自己的娘家人當(dāng)王,丞相王陵堅決反對,陳平卻表示支持,因此成了呂太后身邊的大紅人。這就是他善于自保,維護自己利益的一面。
但陳平也不是胡來的,他懂得如何平衡天下的利益。
于是我們看到,呂太后一死,又是陳平,聯(lián)合太尉周勃,清除了呂氏集團,守衛(wèi)了劉氏子孫的安全,這也是他人生最重要的功績之一,司馬遷的原話是“克定宗室”。也因此,陳平又成了漢文帝身邊的大功臣,位至丞相,而且做得非常出色。
這就是陳平,縱觀他一生,他出身卑微,靠婚姻逆襲;六出奇計,輔佐劉邦;最后又平定諸呂之亂,匡扶漢室。他經(jīng)歷了從戰(zhàn)爭到廟堂斗爭的大風(fēng)大浪,卻仍然像不倒翁,善始善終。無論什么時候,他都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,卻又能在自己的利益和天下的利益之間,找到結(jié)合點。這也正是司馬遷不貶低他的原因。
太史公曰:陳丞相平少時,本好黃帝、老子之術(shù)。方其割肉俎上之時,其意固已遠(yuǎn)矣。傾側(cè)擾攘楚魏之間,卒歸高帝。常出奇計,救紛糾之難,振國家之患。及呂后時,事多故矣,然平竟自脫,定宗廟,以榮名終,稱賢相,豈不善始善終哉!非知謀孰能當(dāng)此者乎?(《史記·陳丞相世家》)
總結(jié)
好,今天的內(nèi)容就到這里。
今天這一講,我分析了西漢開國功臣陳平。從君主的角度,他也許算不上最完美的大臣,他不夠忠誠,來回改換門庭。但從個人角度,你會發(fā)現(xiàn),陳平目標(biāo)明確,手段現(xiàn)實,有奇謀,通權(quán)術(shù),既善于給君主出謀劃策,又善于謀取個人利益。這類獨特人格在后世我們也能看到,三國時代的謀士賈詡,就是一個典型的陳平式人物。其他如程昱、郭嘉、法正、杜如晦、張居正等歷史人物的身上,也都隱藏著陳平的某個側(cè)面。
最后,再留一道思考題。南宋學(xué)者黃震認(rèn)為,陳平支持呂后封呂家人為王,日后再清除呂氏集團,相當(dāng)于在別人家里先放一把火,再去救火,并以滅火功臣自居。從而對陳平的人品提出了質(zhì)疑。對這種評價,你怎么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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