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婆子激起出首事 朱一套審斷個(gè)中由
詞曰：
蕭麻指引婆娘鬧，風(fēng)馳云行來到。溫郎一見神魂杳，與他爭(zhēng)多較少。
聞狺語肝腸如攪，喊屈苦州官知曉。幫閑土棍不輕饒，龜婦兇鋒始了。
——右調(diào)《杏花天》。
且說鄭婆子被張華踢打后，回到家中。他新買的小鳳和玉磬兒都迎接出來，見他鬢發(fā)蓬松，走著一步一拐，也不知何故。
一齊到南房?jī)?nèi)。鄭三問道：“怎么這般個(gè)形狀？”
鄭婆子氣的拍手打掌，細(xì)說張華踢打情由。鄭三道：“溫大爺與金兒祭奠，這是他的好意。你趕到大路上，拉住他怎么？張華雖是個(gè)家人，也不是你破口罵的。”
鄭婆子道：“放陳臭狗賊屁！從來亡八的蓋子是硬的，不想你的蓋子和蛋皮一樣。難道教張華那奴才自打了不成么？”
向玉磬兒道：“你著胡六快請(qǐng)蕭大爺去?！?/p>
玉磬兒如飛的去了。
少刻蕭麻子走來。鄭婆子便跳起來哭說道：“我被張華打了?！庇肿游缑系恼f了一遍。
蕭麻子連連擺手道：“莫哭，莫叫。金姐的衣服、首飾，有要的由頭了。天下事，只怕弄破了臉。今你既被張華重打，明日可雇車一輛，到泰安溫大哥家去吵鬧，就將你女兒抵盜衣服財(cái)物話，明說出來也不妨?！?/p>
鄭三道：“他是什么人家子弟？安肯受這名聲？我看來說不得?！?/p>
蕭麻子笑道：“凡事要看人做。溫大哥那個(gè)人，他有甚么主見？只用你家婆子一入門，就可以把他嚇殺。再聽上幾句硬話，亂哭亂叫起來，也不用三天五天，只用半日一夜，他多少得拿出幾兩來安頓你?！?/p>
鄭婆子道：“我久已要尋他去。如今又打了我，少了一百，便是九十九兩，我也不依?！?/p>
蕭麻子道：“你這主見，又大錯(cuò)了。做事要看風(fēng)使船。若必定要一百五十，弄的他心上臉上，都下不來，豈不壞事？”
鄭婆子道：“我一個(gè)亡八的老婆，還怕拌總督的兒子不值么？”
鄭三道：“蕭大爺?shù)脑挘怯薪锍拥?。以我看來，吃上這個(gè)虧罷。溫大爺如今，也在極沒錢的時(shí)候。激出事來，我經(jīng)當(dāng)不起?！?/p>
鄭婆子道：“我怎么就嫁了個(gè)你！到不如嫁個(gè)小亡八羔子，人惹著他，他還會(huì)咬人一口。真是死沒用的東西！明日天一亮，我就要坐車起身。你若到日光出時(shí)，我和你先見不死活?！?/p>
蕭麻子道：“就去去也罷了。我有個(gè)要緊訣竅說與你，總之要隨機(jī)應(yīng)變。他軟了，你方可用硬；他若是硬起來，你須用軟。不是一塊石頭抱到老的。多少得幾個(gè)錢，就快回來，切不可得一步進(jìn)一步。我去了。”
到次日，鄭三無奈，只得打發(fā)起身。一路行來，入了泰安城。到溫如玉家門首，鄭婆子下了車，也不等人說聲，便一直入去。如玉正在院中閑步，猛見鄭婆子走來，這一驚不小，就知要大鬧口舌，只得勉強(qiáng)笑道：“你真是罕客。”
鄭婆子冷笑道：“我看大爺今日又跑到那里去！”
說著將書房門簾掀起，一屁股坐在正面椅子上。如玉也只得隨他入來。鄭婆子道：“張華打了我了，我今日尋上門來，再著他打打我。我的頭臉也胖了，腰腿也斷了，大爺該如何評(píng)斷，還我個(gè)明白。我今日要死在這里哩?！?/p>
如玉也坐在炕沿邊上，說道：“張華那日在路上，也曾和我說過。他將你推了一腳，我還說了他幾句不是。但你也不該罵他的祖父。”
鄭婆子道：“阿呀呀！好偏向的話兒。我罵他誰見來？我還當(dāng)是張華冒失，不想是你的使作。”
如玉道：“你還要少你長(zhǎng)你短的亂吐！我這書房中，也不是你坐的地方?！?/p>
鄭婆子道：“這不是陜西總督衙門，少用勢(shì)利欺壓我?！?/p>
如玉道：“你快出去，我不是受人上門欺辱的?！?/p>
鄭婆子道：“若著我出去，須得將我女兒的衣服、首飾、金銀、珠玉一宗宗還我個(gè)清白，我才出去哩?！?/p>
如玉聽了此話，心肺俱裂，大怒道：“你今日原來是訛詐我么？”
鄭婆子冷笑：“我怎么不訛詐別人，單訛詐姓溫的？”
如玉越發(fā)大怒道：“我這姓溫的，可是你嚼念的么？我把你個(gè)不識(shí)上下、瞎眼睛奴才，你本是人中最卑、最賤的東西。你看你，還有點(diǎn)龜婆樣兒？”
鄭婆子道：“溫大爺還要自己尊重些兒，嘴里少不干不凈的罵人。”
如玉道：“我在試馬坡，受你無窮的氣惱。我處處看在金姐分上，你當(dāng)我怕你么？我便不自重，你個(gè)亡八肏的敢怎么？”
鄭婆子也大怒道：“你趕人休趕上，我不是沒嘴的。你再罵我，我就要回敬哩。”
如玉氣的亂戰(zhàn)道：“好野亡八肏的，你要回敬誰？你聽了苗禿子話，將你女兒立逼死；你又托蕭麻子，買良人家子女小鳳為娼。我的一個(gè)家，全全破壞在你手，我正要出首你和蕭麻、苗禿，你反來尋我？”
說著走上去，在鄭婆子腿上，踢了兩腳。鄭婆子立即回轉(zhuǎn)面孔，哈哈大笑道：“我和大爺取笑，大爺就惱了，這樣罵我、踢我，也不與我留點(diǎn)臉。”
如玉道：“放你媽的屁！我是你取笑的人么？”
又大聲喊叫張華。張華連忙入來，如玉道：“我把這亡八肏的交與你，你若放走了他，我只教本州太爺和你要人?！?/p>
說罷，掀翻簾子，大一步，小一步，出門去了。鄭婆子情知不妥，向張華道：“張大叔快將大爺請(qǐng)回來，我陪罪磕頭罷。”
張華道：“他正在氣頭上，我焉敢請(qǐng)他？”
鄭婆子道：“大爺素常和誰交好？煩你請(qǐng)幾位留留罷?！?/p>
張華道：“他和你女兒金姐最好，此外那里還有第二個(gè)？”
鄭婆子道：“這是刻不可緩的時(shí)候，還要拿死人取笑哩。你和我尋苗三爺去?！?/p>
張華道：“我家大爺，恨他切骨，你到不火上澆油罷?！?/p>
鄭婆子道：“著他轉(zhuǎn)煩幾個(gè)人相勸何如？”
張華想了想，萬一出首下，弄的兩敗俱傷不好，向鄭婆子道：“也罷了。我和你走遭。偏他又搬在東關(guān)住，來回到有二三里。”
鄭婆子道：“快快去來。”
于是男女兩個(gè)，尋苗禿去了。
再說溫如玉鼓著一肚子氣憤，走入州衙。正見州官在堂上審事，他便叫起屈來。州官吩咐押住。須臾，將審案問完，傳如玉上去。原來這州官姓朱，名杰，是陜西肅州府人。一榜出身。他初任江南吳縣知縣，因卓異引見，明帝著發(fā)往山東，以事繁知州題補(bǔ)。前任官失查，書辦雕刻假印掛誤，委他到泰安署櫻到任才十?dāng)?shù)天。人頗有才能，只是性烈如火，好用重刑，又好罵人?？匆娙缬癫顒e道：“你是那里人？你瞎喊叫什么？”
如玉道：“生員叫溫如玉，系本城秀才。”
州官道：“說你的冤屈我聽?！?/p>
如玉便將先人如何做陜西總督病故，如何與濟(jì)東道杜大老爺系世誼舊好，從省城拜望回來，州官向兩行書役道：“你們聽見么？他先用已故總督嚇我，這又用現(xiàn)任上司嚇我，就該打嘴才是。也罷了，只要你句句實(shí)說。”
如玉道：“彼時(shí)路過試馬坡，如何被蕭麻、苗三兩人，引誘到樂戶鄭三家，與妓女金鐘兒相交；如何被蕭、苗二人屢次借貸，局騙銀四百余兩，分文未還，往返二年；如何被鄭婆子百般逼取銀錢財(cái)物一千七百余兩，將先人所遺房產(chǎn)地土變賣一空；蕭、苗二人見生員無錢，如何教鄭婆子趕逐，再招新客；金鐘兒念生員為他破家，立意從良，不接一客，鄭婆子天天如何毒打；生員八月間，去省城下鄉(xiāng)場(chǎng)，有賣住房銀四百二十兩，如何被家人韓思敬盜竊；苗三去試馬坡報(bào)信，言生員被盜銀兩俱系金鐘兒抵盜衣服、首飾，偷送生員，變賣始能有此銀數(shù)；又教唆鄭婆子如何搜揀，如何百般拷打；金鐘兒受刑不過，如何吃官粉三匣，腸斷身死，金鐘兒死后，蕭麻子領(lǐng)鄭三于各鄉(xiāng)堡尋訪有姿色婦人，于九月間買得良人子女小鳳，日夜鞭責(zé)，逼令為娼。蕭麻子于中取利。今日鄭婆子又受蕭麻指示，到生員家，坐索金鐘兒抵盜等物，如何訛詐，如何痛罵先人，不留余地，此刻還在生員家拼命吵鬧。生員情出急迫，萬不得已，始敢冒死匍匐在太老爺案下，將前后情由一一據(jù)實(shí)出首?！?/p>
說罷，連連叩頭，痛哭不已。
州官道：“我細(xì)聽你這許多話，到還沒有什么虛假。你下去補(bǔ)一張呈子來?！比缬翊饝?yīng)下去，補(bǔ)寫投遞。
又將三班頭役，叫至面前，吩咐道：“我與你們兩條簽，一條在本城拿苗三和鄭婆子，一條去試馬坡拿蕭麻、鄭三并妓女小鳳。你們此刻就起身，連夜快去。這男婦三個(gè)人，若有一個(gè)逃脫，我將你們的腿夾的東半邊一條，西半邊一條。去罷?！?/p>
眾頭役跪稟道：“試馬坡系歷城縣管，還求老爺賞關(guān)文一角?！?/p>
州官道：“放你媽的驢屁！一個(gè)買良為娼的秀才，和一個(gè)干名犯罪的亡八，還用關(guān)文？只帶十來個(gè)人，硬鎖來就是了?！?/p>
眾頭役連聲答應(yīng)下去。
鄭婆子尋著苗禿，剛?cè)氤情T，被原差看見，俱押入店中候?qū)?。眾頭役去試馬坡，來回只兩日半，便將蕭麻等拿到，立即打了到單。州官批示：午堂聽訊。苗禿在衙門中，與蕭麻大嚷，恨他教鄭婆子來城闖禍。鄭婆子也嫌怨蕭麻，吵鬧不休。少刻，州官坐堂。先將苗禿子叫上去。州官向兩行書役道：“你們看這奴才，光眉溜眼，不是個(gè)材料！”
說罷，怒問道：“你身上還有個(gè)功名兒沒有？”
苗禿道：“生員是府學(xué)秀才，叫苗繼先?！?/p>
州官道：“你既是個(gè)秀才，為什么與亡八家做走狗？溫如玉家被了盜，你去試馬坡報(bào)信怎么？”
苗禿道：“這是溫如玉造言，生員并未去?！?/p>
州官道：“你既沒去，金鐘兒為何吃官粉身死？看來不打不說?！狈愿雷笥掖蜃?。
苗禿道：“祈看先師孔子分上，與生員留點(diǎn)地步。”
州官道：“我何須人，敢勞至圣討情分？打！”
苗禿子忙說道：“去來，去來?！?/p>
州官道：“溫如玉的銀子，你怎么向鄭婆子說是金鐘兒抵盜與他的？既系抵盜，此系暗昧之事，怎么你就能知道？”
苗禿道：“生員深知溫如玉年來沒錢，一旦被盜四百余兩，便心疑是金鐘兒弄鬼。不想果然。”
州官道：“這‘果然’二字，有何憑據(jù)？”
苗禿道：“他母親鄭婆子搜揀時(shí)，金鐘兒柜中，包著十幾封石頭。”
州官道：“你看這狗攮的胡說，他平白將石頭包在柜中怎么？”
苗禿道：“太老爺問溫如玉便知。”
州官道：“叫溫如玉上來說?！?/p>
如玉跪稟道：“這有個(gè)隱情在內(nèi)，如何敢欺太老爺?！?/p>
遂將伙計(jì)王國士于五月間去試馬坡，“他鋪中原存著生員賣住房銀四百八十余兩，與生員面交。王國士去后，金鐘兒說：‘這幾百銀子，他們都知道了。你若拿回家去，不但我父母恨你，就是蕭麻子也惱，將來越發(fā)要趕逐你；若留在此處，系人來客去，風(fēng)波不測(cè)之地，況蕭麻子為人不端，萬一見財(cái)起意，勾通本村匪類，弄出意外事來，就到官前，你也做的不是正事。不如包幾封石頭，假充銀子，上面加了封皮，著我父母看看，然后鎖在我柜中。你將真銀子和你家人張華偷行帶回家中。我父母見有銀子存留，或者不逼迫我接客。等你下場(chǎng)回來，再做裁處?！l想這幾百銀子，又被家人韓思敬盜竊?！?/p>
說著淚如雨下。州官連連點(diǎn)頭道：“我才明白了，怪道苗三說金鐘兒抵盜，不想抵盜的還是你的銀子。這樣看起來，這金鐘兒竟是個(gè)有良心的婊子，可惜被苗三這狗攮翻舌頭激迫死了。這須得好好的打哩?！?/p>
向眾衙役道：“手不中用，你們拿好結(jié)實(shí)沉重鞋底，加力打這奴才的嘴和臉?！?/p>
眾衙役打了十鞋底。打的苗禿眉胖眼腫，鼻口血流。須臾打完，州官拍著手，向眾書役道：“你們看，好容易出這一個(gè)有良心的婊子，硬被這奴才斷送了，我就活活的惱殺。他都多的是這些嘴，管的是這些閑事。”
說罷，向如玉道：“你和苗三且下去，叫鄭婆子那臭爛腿來。”
鄭婆子跪在案前，州官向刑房道：“這奴才頭臉眉眼，也不是個(gè)貨。看來比苗三還討厭?！?/p>
刑房微笑道：“老爺品評(píng)的一點(diǎn)不差?！?/p>
州官伸開五指連擺道：“我有法兒治他?！闭f罷，問道：“溫如玉在你家，花費(fèi)一千六七百兩，你還貪心不足，又去他家訛詐。我只問你：是誰教你去的？”
鄭婆子道：“老爺你不知道？”
州官大怒道：“好驢子肏的，他敢和我你來我去！你說我不知道，我且先打你個(gè)知道?！?/p>
向眾衙役道：“快與我用鞋底打二十！”
眾役將婆子打的蓬頭散發(fā)，和開路鬼一般。州官道：“你說罷，是誰教你訛詐人？若有一句虛話，再打二十鞋底?！?/p>
鄭婆子道：“是蕭秀才著我去來?！?/p>
州官道：“小鳳兒是誰家女兒，你和蕭麻子敢買他為娼？”
鄭婆子道：“是我親生親養(yǎng)的，從那里去買？”
州官道：“叫小鳳來?！?/p>
小鳳跪在面前，州官道：“你愿做娼妓，就休說實(shí)話；你若愿做個(gè)良人，可將你父母兄弟，并所住地方，一一實(shí)說，我此刻便救你出火坑。”
小鳳道：“我是本州周家莊人，我父叫王友德，我哥哥叫王大小，此外沒人了?！?/p>
州官道：“當(dāng)日買你時(shí)，是誰去來？”
小鳳道：“是蕭大爺同鄭三去來?！?/p>
州官道：“是多少銀子買你的?！?/p>
小鳳道：“我聽得我父親和我母親說，是一百二十兩，媒人是十五兩?！?/p>
州官道：“媒人是何處人，叫什么名字？”
小鳳道：“他也是周家莊人，我不知他名姓，素常人都叫他四方蛋?！?/p>
州官笑了笑，又問道：“你到鄭三家?guī)自铝?，可接過幾次客？”
小鳳道：“才一個(gè)半月了，也接過十來個(gè)客?！?/p>
州官道：“你可愿意接客么？”
小鳳道：“起初我不肯，鄭婆娘兩次打了我三百多鞭子，我受刑不過，才接了客。”
州官道：“下去。”
向眾役道：“將皮鞭拿十來把來?！?/p>
鄭婆子連連叩頭道：“小鳳從未見過官，是他害怕胡說。”
州官道：“我偏要信他這胡說。”
吩咐將婆子衣服剝?nèi)?，兩個(gè)人對(duì)打。鄭婆子痛哭哀告道：“原是從周家莊買的，求老爺開恩?！?/p>
州官喝令重打，打的婆子滿地亂滾，皮肉皆飛。約有二百多鞭，州官方教住手，拉了下去。著傳喚蕭麻。
蕭麻跪在案下，州官道：“你引誘溫如玉嫖，并屢次借騙銀兩，此番又教鄭婆子訛詐，這三件我都不究問了。你只將買小鳳情由，據(jù)實(shí)供出，我即開恩辦理。”
蕭麻子微笑了笑，說道：“太老爺和溫犀秦鏡一般，遠(yuǎn)近百姓，十?dāng)?shù)萬人，那一個(gè)不傳說太老爺聽斷如神？極疑難的大案，不知辦過多少，何況眼底小事，反能逃得洞見？”
州官道：“我只愛人實(shí)話，不愛人奉承。”
蕭麻道：“生員與鄭三同住在試馬坡堡內(nèi)，閑時(shí)去他家坐談是有的。至于買小鳳為娼，生員忝列學(xué)校，何忍做此喪良損德之事？況得利系鄭三夫婦，于生員有何取益？”
州官道：“適才小鳳說，你同鄭三親去買他，你還支吾什么？”
蕭麻又笑了笑道：“同堡居住，見面時(shí)多，生員寧無一言一事，得罪小鳳處？”
州官道：“你既說小風(fēng)與你有嫌怨，我且不著他與你質(zhì)對(duì)。”
叫鄭三跪在下面。州官道：“你買小鳳時(shí)，蕭麻和你同去來沒有？”
鄭三道：“下人不敢欺太老爺，同去來?！?/p>
蕭麻道：“看他也胡說。”
州官道：“未買小鳳時(shí)，是你兩個(gè)誰先起意做此事？”
鄭三道：“下人女兒金鐘死后，蕭相公說：‘你不必過于悲痛，只用一二百兩銀子，我和你去各鄉(xiāng)村采訪窮戶人家，有姿色的婦女，買他一個(gè)接客，也不愁抵不上你女兒?！辆旁麻g，才于周家莊買了小鳳是實(shí)?！?/p>
蕭麻子又笑說道：“你舉個(gè)證見來，再說定在昏地暗的話?！?/p>
州官道：“蕭麻，你可知本州的外號(hào)么？”
蕭麻道：“太老爺是圣賢中人，焉有外號(hào)？”
州官笑道：“譽(yù)揚(yáng)太過。我當(dāng)年在江南做知縣時(shí)，人都叫我朱一套。何為一套？夾棍、桚子、板子、鞭子、嘴巴打一個(gè)全，便為一套。我看你這光景是要和一套見個(gè)高下哩。”
吩咐左右，拿夾棍來。蕭麻連連叩頭道：“生員為人口直，得罪的人原極多，還求太老爺詳情。生員與一亡八出主見買人，效這樣下流勞何為？”
州官道：“夾起來！”
蕭麻恨不得將地皮碰破，說道：“懇太老爺，念斯文分上，生員與百姓不同。”
州官大怒道：“好可惡狗攮！這明是說本州審事不按律例，擅夾打未革秀才。你也不想想，你做的是什么事？方才挨嘴巴的苗三，他不是個(gè)秀才嗎？你這秀才，難道有加級(jí)紀(jì)錄不成？”吩咐夾。
眾役將蕭麻鞋襪拉去，上了夾棍。蕭麻道：“生員招了，就是個(gè)買良為娼罷?！?/p>
州官道：“這是個(gè)大可惡東西！我當(dāng)不起你這就是兩個(gè)字——”向眾役道：“收?！?/p>
眾役將夾棍收對(duì)了頭，蕭麻便昏了過去。好一會(huì)，蕭麻蘇醒過來。
刑房問道：“你還不實(shí)說么？”
蕭麻道：“實(shí)是我著鄭三買良人家子女，只求太老爺開恩?！?/p>
州官著松去夾棍。蕭麻畫了供。
州官吩咐收監(jiān)，候詳文回日定案。又向鄭三道：“我看你人還忠厚些，與你老婆天地懸絕。有蕭麻子承罪，我詳文內(nèi)與你開脫開脫罷。”
鄭三連連叩頭。州官著打四十板。少刻打完。州官道：“本該把你監(jiān)禁，看你不像個(gè)偷跑的人，準(zhǔn)討保，候上憲批示?！?/p>
又著叫溫如玉、苗三上來。兩人跪在案下。州官向如玉道：“你為一娼妓，清家破產(chǎn)，情亦可憐。我只問你：你還要這秀才不要？”
如玉道：“求太老爺恩典?！?/p>
州官道：“苗三挑弄唇舌，致令金鐘兒慘死，其存心甚是險(xiǎn)惡。然他與謀殺、故殺不同，例無償?shù)种恚锶バ悴?，滿徒三年，實(shí)分所應(yīng)該，但將苗三詳革，你所事亦有干法紀(jì)，我實(shí)難違例保全。你若要這秀才，我將蕭麻子買良為娼另想個(gè)法兒辦理；你若深恨苗三，情愿將秀才革去，本州自將他按例申詳。”
如玉道：“金鐘兒死于苗三之手，生員抱恨無涯。今情愿與他同歸于敗，使死者瞑目九原，即是太老爺天恩?！?/p>
苗禿聽了此話，甚是著急，向如玉連連叩頭道：“我苗繼先原是愛錢匹夫，無恥小人，還求溫大爺寬一步。我當(dāng)日播弄唇舌，原不過教金鐘兒受點(diǎn)折辱，那里便想到他死上？此實(shí)是本心。況我因此事被蕭麻將一處住房弄去，三萬錢私積與了鄭三，刻下窮無立錐之地。今再詳革，問擬軍徒，我惟有一死而已。且我又抵償不了金鐘兒性命。于他既無益，反于大爺有損。今太老爺尚開天恩，大爺就連個(gè)小人容放不過么？”
說著，又連連叩頭。州官道：“溫如玉以為何如？”
如玉道：“苗三，話說到這步田地，一總求太老爺垂憐?！?/p>
州官道：“既如此，我就結(jié)了案罷。但你身為秀才，又是官宦后裔，經(jīng)年家在嫖場(chǎng)中混鬧，法不可容。但念你父做總督一場(chǎng)，你又與杜大老爺有世誼，我少不得存點(diǎn)勢(shì)利之見，不退底衣打你?！狈愿佬谭浚骸皩⑺麅芍皇稚?，重責(zé)四十戒尺。”刑房見本官心上用情，責(zé)打亦不甚著力。須臾打完。如玉叩謝。州官向苗禿道：“這件事太便宜你了?！敝娨勰妙^號(hào)大板，重打苗三四十，一板不得容情。苗禿又再三哀懇，早被眾役揪翻，打的殺豬般喊叫，兩腿血流。打完，州官向刑房吩咐道：“小鳳身價(jià)銀一百二十兩，俟將他父兄拿到，著鄭三出一半，他父兄出一半，入官。媒人四方蛋，待審訊后，再追贓銀。”
說罷，州官退堂。如玉雖挨了四十戒尺，見將鄭婆子、苗禿、蕭麻被州官夾打的甚是痛快，心上快活不過，得意回家。
正是：
蕭麻指引龜婆鬧，鬧得溫郎把狀告。
倒運(yùn)遭逢朱一套，五刑重用人心樂。
關(guān)鍵詞：綠野仙蹤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