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、河(指長江、黃河)為南北二經流主要河流,以其特達于海也。而余邑正當大江入海之沖,邑以江名,亦以江之勢至此而大且盡也。
生長其地者,望洋擊楫,知其大,不知其遠;溯流窮源,知其遠者,亦以為發(fā)源岷山而已。余初考紀籍,見大河即黃河自積石入中國。
溯其源者,前有博望之乘槎chá筏子,后有都實之佩金虎符。其言不一,皆云在昆侖之北,計其地,去岷山西北萬余里,何江源短而河源長也?豈河之大更倍于江乎?
迨逾淮涉汴,而后睹河流如帶,其闊不及江三之一,豈江之大,其所入之水,不及于河乎?迨北歷三秦(甘肅,陜西交界處),南極五嶺,西出石門、金沙,而后知中國入河之水為省五,陜西、山西、河南、山東、南直隸。入江之水為省十一。
西北自陜西、四川、河南、湖廣、南直,西南自云南、貴州、廣西、廣東、福建、浙江。計其吐納,江既倍于河,其大固宜也。
按其發(fā)源,河自昆侖之北,江亦自昆侖之南,其遠亦同也。
發(fā)于北者曰星宿海,佛經謂之徙多河。北流經積石,始東折入寧夏,為河套,又南曲為龍門大河,而與渭渭河合。發(fā)于南者曰犁牛石,佛經謂之殑伽河。
南流經石門關,始東折而入麗江,為金沙江,又北曲為敘州大江,與岷山之江合。余按岷江經成都至敘今之宜賓,不及千里,金沙江經麗江、云南、烏蒙至敘,共二千余里,舍遠而宗近,豈其源獨與河異乎?
非也!
河源屢經尋討,故始得其遠;江源從無問津,故僅宗其近。其實岷之入江,與渭之入河,皆中國之支流,而岷江為舟楫所通,金沙江盤折蠻僚谿峒間,水陸俱莫能溯。
在敘州者,只知其水出于馬湖、烏蒙,而不知上流之由云南、麗江;在云南、麗江者,知其為金沙江而不知下流之出敘為江源。云南亦有二金沙江:一南流北轉,即此江,乃佛經所謂殑伽河也;一南流下海,即王靖遠征麓川,緬人恃以為險者,乃佛經所謂信度河也。云南諸志,俱不載其出入之異,互相疑溷同“混”,尚不悉其是一是二,分北分南,又何由辨其為源與否也。既不悉其孰遠孰近,第見《禹貢》“岷山導江”之文,遂以江源歸之,而不知禹之導,乃其為害于中國之始,非其濫觴發(fā)脈之始也。導河自積石,而河源不始于積石;導江自岷山,而江源亦不出于岷山。
岷流入江,而未始為江源,正如渭流入河,而未始為河源也。
不第此也,岷流之南,又有大渡河,西自吐蕾,經黎、雅與岷江合,在金沙江西北,其源亦長于岷而不及金沙,故推江源者,必當以金沙為首。
不第此也:宋儒謂中國三大龍,而南龍之脈,亦自岷山,瀕大江南岸而下,東渡城陵、湖口而抵金陵,此亦不審大渡、金沙之界斷其中也。不第此也:并不審城陵磯、湖口縣為洞庭、鄱陽二巨浸入江之口。洞庭之西源自沅,發(fā)于貴州之谷芒關;南源自湘,發(fā)于粵西之釜山、龍廟。鄱陽之南源自贛,發(fā)于粵東之浰頭、平遠;東源自信豐,發(fā)于閩之漁梁山、浙之仙霞南嶺。是南龍盤曲去江之南且三千里,而謂南龍瀕江乎?不第此也:不審龍脈,所以不辨江源。今詳三龍大勢,北龍夾河之北,南龍抱江之南,而中龍中界之,特短。
北龍亦只南向半支入中國。
俱另有說。
惟南龍磅礴半宇內,而其脈亦發(fā)于昆侖,與金沙江相持南下,經石門麗江,東金沙,西瀾滄,二水夾之。環(huán)滇池之南,由普定度貴竺、都黎南界,以趨五嶺。龍遠江亦遠,脈長源亦長,此江之所以大于河也。
不第此也:南龍自五嶺東趨閩之漁梁,南散為閩省之鼓山,東分為浙之臺、宕。正脈北轉為小筸嶺,閩浙界。度草坪驛,江浙界。峙為浙嶺、徽浙界。黃山,徽寧界。而東抵叢山關,績溪、建平界。
東分為天目、武林。正脈北度東壩,而峙為句曲,于是回龍西結金陵,余脈東趨余邑。是余邑不特為大江盡處,亦南龍盡處也。龍與江同發(fā)于昆侖,同盡于余邑,屹為江海鎖鑰,以奠金陵,擁護留都千載不拔之基以此。豈若大河下流,昔曲而北趨碣石,今徙而南奪淮、泗,漫無鎖鑰耶?然則江之大于河者,不第其源之共遠,亦以其龍之交會矣。
故不探江源,不知其大于河;不與河相提而論,不知其源之遠。談經流者,先南而次北可也。
關鍵詞:徐霞客游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