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子曰：“十目所視，十手所指，其嚴(yán)乎!”富潤屋，德潤身，心廣體胖。故君子必誠其意。
關(guān)鍵詞：大學(xué)
朱夫子對這節(jié)經(jīng)文的解釋說，「引此以明上文之意」，這是繼續(xù)把上文的意思給我們說明，「言雖幽獨之中，而其善惡之不可揜如此，可畏之甚也」。這節(jié)經(jīng)文告訴我們，雖然我們自己在幽居獨處之中，內(nèi)心的善惡都掩飾不了，就好像有十只眼睛盯著我們、十只手指著我們那樣，「可畏之甚」?！浩鋰?yán)乎』，就是真的讓人汗毛直豎，不能不起畏懼之心。底下朱子又說，「胖，安舒也」。講心廣體胖的胖，這個胖(音盤)不念胖，它不是肥胖的胖，這里是指安舒的意思，安穩(wěn)舒泰。他有一種安然、自然的神態(tài)，為什么他能夠安然?因為內(nèi)心里面沒有不可告人之事，也沒有違背良心的惡，對得起良心，對得起父母祖宗，對得住天地鬼神，所以他身心安然。
這句話，『富潤屋，德潤身，心廣體胖』，是言「富則能潤屋矣，德則能潤身矣，故心無愧怍，則廣大寬平，而體常舒泰，德之潤身者然也。蓋善之實于中而形于外者如此，故又言此以結(jié)之」。他用個比喻，就是模擬，講房屋要修飾，用什么修飾?當(dāng)然你要用財物，你富足就可以把房屋修飾好，這個潤是滋潤，使房屋更美麗、更莊嚴(yán)?！傅聺櫳怼梗@個身好比屋一樣，也需要修飾，也需要莊嚴(yán)，用什么來修飾、莊嚴(yán)?用德。能夠做到「心無愧怍」，內(nèi)心里面沒有任何的愧疚，就是他沒有做對不起天地鬼神、對不起父母祖先、對不起別人、對不起自己的這些事，他就沒有愧疚、愧怍。內(nèi)心沒有愧疚，所以他就能夠心地廣大寬平，而體常舒泰。廣大是講他內(nèi)心能容一切人一切事一切物，對人不會有任何的強(qiáng)求。寬平，寬是寬容大度，心中沒有不能容之事、沒有不能容之人，平是平等，見一切人都是圣賢、都是君子，為什么?因為人人本來本性本善，在性上講跟圣賢無異。只是他現(xiàn)在稍稍胡涂，迷失了自性，不能夠誠意正心，所以他才變成一個像小人的樣子，實際上在本性上講與圣人沒有差別。所以他看一切人都是圣人，平等的，因而對人禮敬，自己也不會有傲慢。心里無愧意，沒有做錯事情，所以無愧，身體、舉止就自然常舒泰。待人處事接物，他的心是安的，他的行為很自然，沒有絲毫的造作，為什么沒有造作?因為心地沒有絲毫的虛偽，所以身體、舉動就沒有絲毫造作，這就是講用德行來滋潤自己的身，這是修身。修身是什么?就是誠意正心而已。這是所說的「蓋善之實于中而形于外者」。內(nèi)心中有真實的善念，所以外表自然而然就顯露出善心。他不需要刻意來偽造，你有刻意，意就不誠。這是小結(jié)這一段的經(jīng)文，提醒我們君子必誠其意，誠意是這么個講法的，內(nèi)心與外表完全吻合，同歸于善。
曾子這里講的(曾子就是曾參，相傳《大學(xué)》是他所作的)，按照孔老夫子的意思寫出來的，所以『十目所視，十手所指』也必定是孔老夫子原來的意思。那我們會問，難道真的我在獨處的時候有十目所視、十手所指嗎?我在獨處的時候沒人在旁邊，哪來的眼睛看我，哪來的手指來指我?大概這是講比喻，應(yīng)該不是真的。要知道事理它是圓融的，有其事必有其理，有其理就必有其事。曾子這里所說的理，固然他是比喻，但是理也必有其事。
清朝史潔珵先生編的《德育古鑒》，「存心類」這一章里面講到個故事，是講宋朝有位衛(wèi)仲達(dá)先生，他剛開始做翰林院的一個職務(wù)。結(jié)果有一天被鬼卒把他的魂攝持到了陰間，見到了閻王，閻王就派鬼卒把他善惡二錄拿出來。原來每個人他這一生造作的行為善惡都被陰間的鬼神記錄下來，善的編在一起叫善錄，惡的又編在一起叫惡錄。把這善惡二錄都搬出來以后，攤放在大庭院里頭，就發(fā)現(xiàn)惡的那個冊子布滿了全部的庭院，而他善錄那個冊子只有一軸，很薄很少，這個冊子就像一支筷子那樣，只有這么一卷。然后閻王又命鬼卒把他善惡兩邊的冊子分開，放在天平上秤一秤。發(fā)現(xiàn)那個像根小筷子那么少的善錄，重量竟然比那個布滿全庭院的惡的冊子還重。結(jié)果衛(wèi)仲達(dá)就很疑惑，他問，我還沒到四十歲，怎么會犯了這么多的惡，寫的這冊子都布滿整個庭院了?閻王就告訴他，什么叫惡?一念不正就是惡。沒等你去犯，你起了惡的念頭，陰間就把你的那個念頭的惡行記錄下來，所以有這么多。衛(wèi)仲達(dá)又問，善的冊子里頭寫的是什么?閻王告訴他，說在過去曾經(jīng)有一次，朝廷要大興土木，建設(shè)三山石橋，這是很勞民傷財?shù)摹Ｄ闵蠒鴦窀婊实?，不要去修這個三山石橋，這是為民著想，所以記錄在這里面，那是你的初稿。衛(wèi)仲達(dá)聽了之后就很疑惑，說我當(dāng)時雖然是勸皇帝，可是沒勸成功，皇帝還是修了這個石橋，于事無補(bǔ)，為什么善力這么大，秤起來比那個滿院子的惡錄還要重?閻王就告訴他，朝廷雖然當(dāng)時沒聽你的勸諫，但是你這一念起來是為萬民著想，所以有這么大的力量。如果你當(dāng)時勸諫成功，皇帝聽取了你的意見，那你的善力就更大了。
這個故事是歷史記載下來的，有的人可能覺得這是迷信，但是它確實是被記錄在案的一個典故。我們且不評論鬼神有沒有，我們只看衛(wèi)仲達(dá)這個例子，說明什么?一個人的念頭都會有它的果報。這個果報是什么?所謂天理昭彰。人起了善念，你看，雖然這個善念還沒有成功，但是他確實是志在天下國家，志在萬民得福，他這個善念雖然少，只有一個，但是它的力量很大。如果是起惡念，這個惡念雖然是小，但是積小成大，積少成多，它也會變得像衛(wèi)仲達(dá)的惡錄一樣，遍滿了庭院。所以楊震四知所說的「天知、地知、你知、我知」，不正說明了曾子這里講的「十目所視，十手所指」嗎?
我跟大家再講一個故事，在春秋時代，有位楚國的宰相叫孫叔敖，他還沒有發(fā)跡的時候是個一般的老百姓。有一天他出游(這是他很小的時候)，回到家里就很苦惱，跟他母親說，我的命就要完了。他母親問，你干什么了?他說，我今天見到一條兩頭蛇，我聽人講，見到兩頭蛇必死無疑。大概這個蛇的毒性很大，不待咬你，你見到牠，在牠的磁場當(dāng)中，牠的毒已經(jīng)攻到你的身上了。他母親就問他，現(xiàn)在兩頭蛇在哪里?孫叔敖說，我因為怕別人再看見牠，也像我一樣必死，所以我就把牠殺了，把牠埋起來，不給第二個人再看到。他母親這時候神色就舒緩下來，對兒子說，「你不會死。我常常聽說，有陰德的人必有善報，你這一念想到別人不要再遭殃，把這蛇殺了之后埋起來，你沒有為自己。所以我看你不僅不會死，而且將來后福無窮」。他母親很有智慧，果然孫叔敖日后被楚懷王舉用，真正成為了定國安邦的名相。
孟子說，「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」，這一篇章里面還提到他的例子，說「孫叔敖舉于?！梗窃诤＿叡蝗斡?，后來成為杰出的政治家。所以你看看，孫叔敖一念是善。什么是善?想到別人，不想自己，這種善念很真很純，所以上天給他好報。這就是所說的「其嚴(yán)乎」，這個嚴(yán)正說明了善有善報、惡有惡報，因果報應(yīng)絲毫不爽，天網(wǎng)恢恢、疏而不漏，這叫嚴(yán)。所以有德君子明信因果，正如《書經(jīng)》所說的，「作善降之百祥，作不善降之百殃」，他明白這個道理，他很高興的去斷惡行善，而得到上天垂下來的吉祥，他的災(zāi)殃從此就免掉了。
蕅益大師對這段經(jīng)文的批注比較簡單，但是義理卻講得很深刻，我們來看?！甘渴?，正是慎獨誠中處。潤屋潤身，正是形外處。心包太虛，故廣，體露真常，故胖」。曾子所說的十目所視、十手所指，正是說到君子慎獨。他的觀念當(dāng)中，自己一個人獨處的時候，就如同天地鬼神在監(jiān)察，所有的父母、祖先在看著我們，所以他不敢造次，不會生惡念，這是「誠中」，誠于中，內(nèi)心有真誠。有內(nèi)的真誠，必有外的形態(tài)，潤屋、潤身，屋是講我們的依報環(huán)境，身是我們的正報環(huán)境，正報、依報都隨著我們?nèi)诵脑谵D(zhuǎn)，這是形外處。這里講的內(nèi)外，內(nèi)是講我們的心，外包括身和物，也就是宇宙和人生，依報正報都含在這個外里面。也就是一切法由心想生，一切唯心造，一切唯心轉(zhuǎn)。
「心包太虛，故廣」，這里講的心廣體胖，這個心是講真心，遍一切處。太虛是講宇宙，宇宙都是心變現(xiàn)的，所以哪一事、哪一物沒有真心?這叫心包太虛。這個廣，廣到極處?！阁w露真常，故胖」，真常是自性，這是講到事事物物都顯露自性，這個體不僅是身體，包括一切的事物，這叫胖的意思。所以祖師，開悟的人為人作印證，會問你一句，你見性了沒有，心在哪里?被考問的人如果真正也見性了，他隨便拿起一物，這就是心。確實心包太虛，所以哪一處不是真心?宇宙是心性所變現(xiàn)的，哪一物不體現(xiàn)自性?這叫體露真常，這個是胖的意思。胖是什么?自性顯露，處處都顯露，那是什么境界?明德完全顯明，止于至善的境界。所以君子修行用功就在不自欺，在慎獨，一直修到圓滿，都是做這個功夫，這是誠意。
